洪武十一年的惊蛰刚过,应天府的街巷便笼上一层诡异的灰雾。清晨的朱雀大街本该车马喧阗,此刻却空无一人,只偶尔传来几声凄厉的犬吠。朱允熥捏着染血的布条,站在秦淮河畔皱紧眉头——河面上漂浮着几具的尸体,皮肤呈现出骇人的青紫色。
"殿下,这己是第七例了。"蓝文徽掀开黑色斗篷,露出腰间未拭净的血迹,"死者皆是城南棚户区的百姓,症状都是高热、咳血,不出三日便..."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吓得朱允熥后退半步。
"别慌,只是风寒。"蓝文徽摆摆手,眼中却闪过一丝忧虑,"但这疫病来得蹊跷,太医院至今束手无策,坊间都传是河神降怒。"
朱允熥望着浑浊的河水,前世记忆如潮水涌来。1374年的应天瘟疫,正是因为水源污染与人口密集,最终夺走数万人性命。他摸了摸怀中的笔记本,上面详细记录着现代防疫知识:隔离、消毒、疫苗接种...但在这个连细菌理论都不存在的时代,如何说服众人?
乾清宫内,朱元璋将奏折狠狠摔在地上。鎏金烛台剧烈摇晃,烛泪滴在《大诰》的封面上,洇开暗红的痕迹。"三日!朕给了他们三日!"老皇帝的龙袍剧烈起伏,"工部尚书说疏通河道就能止疫,现在尸体都漂到聚宝门外了!"
朱允熥跪在丹陛之下,注意到朱元璋左手小指缠着布条——那是昨夜批阅奏章时,因暴怒拍案被硃笔划破的。他深吸一口气:"皇爷爷,孙儿以为,这疫病与河神无关。"
殿内突然死寂。徐达之子徐膺绪偷偷拽了拽他的衣角,示意噤声。朱允熥却向前膝行半步,从袖中掏出几张绘着微生物的草图:"孙儿近日翻阅医书,发现有些病症是由肉眼难见的'瘴气虫'传播。这些死者都饮用秦淮河的水,若水源被污染..."
"荒谬!"礼部侍郎跳出来,官服上的云雁补子微微发颤,"自古只有巫蛊致病,哪来什么瘴气虫?殿下莫要妖言惑众!"
朱元璋转动着翡翠扳指,盯着草图上那些扭曲的线条。朱允熥的字迹他认得,这孩子曾用类似的"西洋画法"画出精准的星图。"继续说。"
"需立即封闭城南疫区,禁止人员流动。"朱允熥展开手绘的隔离区规划图,"每家每户用石灰水喷洒消毒,死者尸体要深埋三尺,且必须焚烧随身衣物。"他特意加重"焚烧"二字,想起史书中记载,正是因为随意丢弃尸体,导致瘟疫二次爆发。
太医院院使王宗素突然上前,白须气得首颤:"殿下此言差矣!《黄帝内经》有云'正气存内,邪不可干',只需广施汤药,辅以祭祀..."
"祭祀?"朱允熥猛地抬头,眼中燃起怒火,"上个月应天府祭了三次河神,为何疫病反而愈演愈烈?王院使可知,现在每日新增死者过百?"他转向朱元璋,声音微微发颤,"皇爷爷,孙儿愿立下军令状,若依此法治疫无效,甘愿领罪!"
殿外突然炸响春雷,暴雨倾盆而下。朱元璋盯着孙儿被雨水打湿的额头,恍惚间想起自己十七岁那年,眼睁睁看着父母兄长在瘟疫中离世的惨状。"好!"他重重拍案,震得御案上的青铜香炉嗡嗡作响,"就依允熥所言!王宗素,你带太医院全力配合,若再延误,提头来见!"
当夜,朱允熥冒雨赶到太医院。药香与腐臭味混杂的长廊里,医官们正围着熬煮大锅药汤。他径首走向药房,抓起一把艾草:"王院使,这些草药虽能解表,但对疫病毫无用处。"
王宗素冷笑:"那依殿下之见?"
"用苍术、雄黄、艾叶熏房,可驱瘴气。"朱允熥将三种药材按比例配好,"另外,必须给接触病人的医官戴上这个。"他展开事先准备好的纱布口罩,示范如何用细麻绳固定,"如此可防口鼻吸入瘴气虫。"
一名年轻医官突然开口:"敢问殿下,这瘴气虫究竟是何模样?"
朱允熥心头一紧。他早料到会有此问,迅速从怀中掏出个琉璃镜片——这是工部仿制的简易显微镜。"待明日天亮,我便让诸位亲眼所见。"他故意说得笃定,实则心中忐忑。前世的显微镜需要精密仪器,此刻这个粗糙的镜片,真能看到微生物吗?
次日卯时,太医院偏殿挤满了人。朱允熥将一滴污水滴在载玻片上,手却微微发抖。当他透过镜片,终于看到那些蠕动的微小生物时,激动得差点打翻玻片:"诸位请看!"
医官们轮流观察,发出阵阵惊呼。王宗素的白须剧烈颤抖,突然老泪纵横:"老夫行医西十年,竟不知世间还有这等学问..."
接下来的七日,朱允熥不眠不休。他亲自监督隔离区的建造,教百姓用盐水漱口,甚至改良了传统的担架,方便运送病人。每当有人质疑,他便拿出显微镜让其观察,用最浅显的语言解释"瘴气虫"的传播。
第八日清晨,新增病例首次降至个位数。朱允熥站在城墙上,看着朝阳穿透薄雾,洒在逐渐恢复生气的街道上。蓝文徽递来一碗热粥:"殿下,工部尚书被斩了,临刑前说您是'天人转世'。"
朱允熥望着碗中袅袅升起的热气,突然想起昨夜朱元璋召见时的情景。老皇帝摸着他熬红的眼睛,第一次卸下威严:"熥儿,你比当年的刘伯温更让朕惊喜。"
但惊喜背后,是更深的忌惮。朱允熥握紧碗沿,指尖微微发白。这场瘟疫让他在朝堂崭露头角,却也让朱元璋看到了他的锋芒。而他更清楚,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当朱棣得知此事,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他仰头饮尽粥汤,温热顺着喉咙蔓延,却驱散不了心底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