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台上的青铜钥匙仍泛着幽光，映得老者眉间那道竖疤像道裂开的深渊。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铜锈味与潮湿的土腥气，仿佛连光线都被这地宫吞噬了几分。
他盯着林惊鸿掌心的金色咒印，黑瞳里翻涌着某种林惊鸿读不懂的情绪——像是震撼，又像是痛彻骨髓的回忆。
玄色袖口下，他的手指微微发颤，却还是压着嗓子冷笑：“摄魂咒……鬼门用来操控阴魂的禁术，你倒使得熟练。”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从喉底挤出的嘶鸣。
顾清崖的软剑又往前送了半寸，剑锋几乎要擦过老者的衣襟。
金属摩擦的微响在静室中格外清晰。
他侧身挡在林惊鸿前方，喉结动了动，声音压得极低：“他守了命钥几百年，对鬼门的恨意比我们深。”话是说给林惊鸿听的，眼角余光却始终锁着老者腰间那道若隐若现的剑纹——方才老者显形时，那剑纹在玄袍下闪过寒芒，分明是柄杀过无数阴魂的凶兵。
布料的声音、剑锋轻颤的嗡鸣，在这一刻都变得异常清晰。
林惊鸿听懂了他的潜台词。
她缓缓收回掌心的咒印，指尖轻轻抚过腰间的引魂铃，铜铃在静室里发出细碎的响，像在安抚什么。
铃声清脆中带着几分哀婉，似有无形的波纹在空气里荡漾开来。
“您守的是命数平衡，我们要的也是这个。”她盯着老者眉心的疤痕，那道疤从额头劈到鼻梁，像把无形的刀，“十年前鬼门血洗林家，我爹娘的魂魄被封在活尸里，至今不得超生——您说我和鬼门是不是一路人？”她的声音平静，却藏着压抑的怒火，如同闷雷滚过天际。
老者的呼吸突然重了。
他伸手按住石台上的青铜钥匙，指节泛着青白，像是要把钥匙嵌进骨头里。
“林家？”他重复这两个字时，声音里竟带了丝裂痕，“三百年前，林氏先祖曾为摄魂司铸过镇魂钉……”
话音未落，地宫顶端的青石板突然发出“咔嚓”一声。
林惊鸿猛地抬头，只见原本透下微光的石缝里，渗出大团大团的黑雾，像煮沸的墨汁般往下淌。
空气中顿时充满了腐臭与阴冷的气息，仿佛整个空间都在扭曲收缩。
顾清崖的软剑“嗡”地弹出三寸，剑身上浮起一层银光——那是专门克制阴邪的镇魂纹。
金属震动的嗡鸣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宛如警钟长鸣。
“有趣，真有趣！”阴恻恻的笑声顺着黑雾滚进来。
林惊鸿只觉后颈发凉，转头时正撞进一双猩红的眼睛里。
鬼门邪尊不知何时站在石拱门边，青灰色的面皮上爬满紫斑，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黑牙：“守灵老鬼、摄魂司余孽、还有个会摄魂咒的小娘子——今日这局，够热闹。”
他抬手一挥，地宫地面突然裂开数道黑缝，青面獠牙的怨灵顺着缝隙钻出来，指甲足有三寸长，泛着腐绿色的光。
最前面的那只首扑林惊鸿面门，腥臭的风裹着腐烂的尸气，熏得她险些作呕。
腐肉般的触感与尖锐的指甲划破空气，仿佛下一秒就要撕碎她的皮肤。
顾清崖的软剑划出半道银弧，精准挑开那只怨灵的爪尖。
剑身与阴魂相触的瞬间，爆出一串火星，怨灵发出刺耳的尖叫，向后缩了半尺。
金属撞击与魂体破碎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仿佛地狱之门在此刻打开。
“护好命钥！”他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余光瞥见林惊鸿己经捏紧引魂铃，铃身泛起暖黄的光，正将扑向她的两只怨灵定在半空。
铃声如梦魇中的安眠曲，让躁动的灵魂暂时平息。
老者却没动。
他盯着鬼门邪尊腰间挂着的一串骨珠——每颗骨珠里都封着个扭曲的魂灵，其中一颗泛着熟悉的青芒。
他忽然颤抖起来，像是被记忆刺穿。
“是你……”他的声音突然像破了的钟，“三百年前，你偷了摄魂司的镇魂钉，害我被封在地底百年！”
鬼门邪尊的红瞳缩成针尖，突然暴笑起来：“老东西记性倒好！今日我不仅要取命钥，还要把你这把老骨头拆了，给我的怨灵当养料——”
话音未落，最靠近老者的一只怨灵己经扑到他面前。
老者这才动了，他的手按上腰间那道剑纹，玄袍下的古剑突然发出清越的嗡鸣。
剑鸣如龙吟，震得西周尘土飞扬。
林惊鸿看见他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眉间的疤痕随着表情扭曲，像要裂开一道血口。
“找死。”老者低喝一声，古剑的寒光终于破袍而出——
古剑出鞘的刹那，整座地宫的空气都被抽走半分。
剑风呼啸，夹杂着阴魂被斩断的惨叫，令人毛骨悚然。
老者指尖的青筋顺着剑脊爬上古铁剑身，那柄裹着玄色剑鞘数百年的凶兵终于显露出真容——剑身布满细密的血槽，每道槽纹里都凝着暗红的魂晶，像是被阴魂的血喂饱了数百年。
“滚！”他暴喝声震得石屑簌簌下落，古剑划出的寒芒如同一道劈碎阴云的闪电，最前排的三只怨灵连尖叫都未发出，便被斩成齑粉。
腐绿色的怨气在剑刃上滋滋作响，化作青烟被剑身吸收，魂晶愈发红得妖异。
林惊鸿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望着被斩碎的怨灵残魂在半空挣扎，喉间泛起腥甜——这些本是无辜凡人的魂魄，被鬼门邪术扭曲成杀人凶器。
她迅速咬破舌尖，鲜血混着咒文喷在指尖，玄色袖摆翻卷间结出三重印诀：“摄魂，归位。”金色咒印从她掌心腾起，如磁石般吸附住飘散的残魂。
那些被邪术扭曲的魂体触到咒光的瞬间，竟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呜咽，歪扭的面容渐渐舒展成生前模样。
林惊鸿额角渗出冷汗，命理推演的消耗本就未消，此刻强行催动摄魂咒，只觉眼前发黑。
她踉跄半步，腰间引魂铃突然自动震颤，暖黄的光裹住她的手腕——是顾清崖先前注入的暗卫内力，在紧要关头替她稳住了心神。
温热的能量沿着脉络流转，让她不至于晕厥。
“入口！”顾清崖的断喝混着金属交击声炸响。
林惊鸿抬头，正看见鬼门邪尊的骨珠串在掌心转动，每颗骨珠都裂开细缝，更多青面怨灵正从地宫入口的黑雾里挤进来。
她咬着牙扯下鬓间银簪，蘸着指尖血在青石板上画出镇阴符——那是林家祖传的“封灵锁”，专为困邪物所制。
符纹刚一成型便泛起金光，像道无形的墙将入口堵死，最前排的怨灵撞上去，立刻发出焦糊的臭味。
“好手段。”鬼门邪尊的红瞳闪过一丝忌惮，却又瞬间被癫狂取代。
他甩袖震开顾清崖刺来的软剑，青灰色指甲划过自己心口，竟扯出条泛着黑血的经脉：“但你以为这点小伎俩能困得住我？”
地宫突然剧烈震颤。
顾清崖的软剑险些脱手，他借着梁柱翻身跃上石梁，正看见鬼门邪尊脚下的青石板裂开蛛网纹，无数黑藤从缝隙里钻出来，缠上石柱、祭台，甚至缠上了命钥所在的石台。
林惊鸿的镇阴符被黑藤撞得粉碎，更多怨灵顺着新裂开的缝隙涌进来，腐臭的气息几乎要将人溺死。
“清崖！”林惊鸿拽住就要跃下去的顾清崖，指尖按在他手腕的脉门上——那是暗卫传递信息的暗号。
她盯着命钥所在的石台，阴阳眼自动睁开，只见青铜钥匙表面浮起金色纹路，像活物般朝着她的方向微微颤动。
“命钥在认主。”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让顾清崖的瞳孔骤然收缩。
老者一首紧盯着命钥的动作。
此刻见钥匙上的金纹朝着林惊鸿流转，他握剑的手终于松了些。
“三百年前，林氏先祖铸镇魂钉时，钉身也有这样的金纹。”他嘶哑着开口，玄袍下的古剑自动归鞘，“原来……原来真的等来了。”
林惊鸿深吸一口气，踉跄着走向石台。
黑藤擦过她的脚踝，在锦缎上划出血痕，她却恍若未觉。
指尖即将触到命钥的瞬间，整座地宫的震颤突然停滞——鬼门邪尊显然也察觉了异变，他厉啸一声，骨珠串上的魂灵同时发出尖叫，黑藤缠得更紧，几乎要将石台拖入地缝。
“接住！”老者突然挥袖，一道青色剑气劈碎缠向石台的黑藤。
林惊鸿抓住空隙，指尖终于按上青铜钥匙。
刹那间，金色光纹如潮水般涌进她的经脉，痛意与温暖同时炸开——那是命钥在确认她的魂魄，在确认她与林家、与摄魂司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可能！”鬼门邪尊的尖叫几乎要刺破耳膜。
他周身黑雾翻涌，原本青灰的面皮开始剥落，露出底下爬满蛆虫的腐肉。
林惊鸿握着命钥转身，正看见顾清崖的软剑刺穿他的胸口——却穿过一团黑雾，只挑落几片腐肉。
“小娘子，咱们后会有期。”腐肉里挤出的声音阴恻恻的，黑雾裹着鬼门邪尊的残魂疯狂收缩，眨眼间便从地宫顶端的石缝钻了出去。
顾清崖收剑的动作一顿，转身便去扶林惊鸿。
她掌心的命钥还在发烫，青铜表面浮现出模糊的纹路——像是座被藤蔓覆盖的古墓，又像是某种古老的图腾。
林惊鸿低头盯着那纹路，只觉指尖的烫意顺着血脉往上窜，在眉心阴火穴处凝成一点灼痛。
“第二把。”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顾清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命钥，指尖轻轻覆上她发烫的手背。
地宫外的月光透过石缝漏进来，照在两人交叠的手上，也照在命钥浮现的纹路里——那纹路逐渐清晰，竟像是指向城南的乱葬岗，指向岗下那座被遗忘了百年的地宫。
老者突然咳嗽起来，玄袍下的古剑发出细微的嗡鸣。
他望着林惊鸿掌心的命钥，眉间的疤痕终于不再扭曲，“第二把命钥，在……”
“不用说。”林惊鸿抬头，眼里的阴火随着命钥的发烫愈发明亮，“我能感觉到。”
顾清崖的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按，是暗卫特有的安抚。
他望着地宫顶端尚未完全消散的黑雾，声音里裹着冰碴：“他不会轻易罢休。”
林惊鸿将命钥收进怀中，那里贴着她的心跳。
“那就让他来。”她笑了，温婉的眉眼间透出果决的狠辣，“带着第二把命钥，我要让他连渣都剩不下。”
夜风卷着地宫的灰尘扑进来，吹起林惊鸿的裙角。
她望着命钥刚才浮现的纹路方向，掌心还残留着那股烫意——像是某种召唤，又像是某种警告。
城南乱葬岗下的古墓，正在等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