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渐渐浸透邺城西门外的战场。残阳的余晖被硝烟染成暗红,给满地的断箭、残戈和横陈的尸体都披上一层血色纱幕。
冉闵踏着还未冷却的尸骸前行,玄甲缝隙渗出的血珠顺着蟠龙纹玉佩滴落,在青砖的缝隙间蜿蜒成诡异的图案。
远处,羯族骑兵撤退时扬起的烟尘还未散尽,如同他们留下的威胁,迟迟不肯消散。冉闵不经意间瞥见路边一具孩童的尸体,胃部猛地一阵痉挛。
那孩子不过七八岁的模样,指节泛白地紧攥着一个发黑的窝窝头,脖颈处赫然是羯兵练习箭术时留下的射孔,周围的皮肤己经发紫发黑。
这残忍的一幕,让冉闵想起前世在历史书上看到的记载,此刻却如此真实地展现在眼前。
“将军!” 李农撞开半倒的拒马桩,急匆匆地跑来。
他的战袍下摆结着血冰,每走一步都发出细碎的声响,“折损西千一百七十三人,战马只夺回八百匹。”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痛心。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七骑斥候踏碎满地残肢疾驰而来,为首骑士怀中横抱着个女子。
冉闵瞳孔骤缩,那女子发间的白玉兰发饰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 是阿依莎的妹妹阿梨。
前日,她还在流民中耐心地教孩童识字,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
“她非要给前线送水囊……” 斥候哽咽着扯开阿梨染血的衣襟,露出贯穿胸口的鸣镝箭,“羯族游骑的‘天狼箭’,淬了蛇毒。”
阿梨的嘴唇己经发紫,艰难地呛出带泡的血沫,枯槁的手指死死拽住冉闵的护腕:“西市油坊…… 有暗室……” 话未说完,她的手便无力地垂下,眼中的光芒也随之消散。
西北方骤然炸开冲天火光,热浪裹着刺鼻的硫磺味扑面而来。冉闵心头一紧,突然想起《十六国春秋》中的记载,石虎曾命羯族工匠在油坊地基浇筑铁水,一旦焚毁便无法重建。而这座油坊,对汉人军队来说,是克制羯族骑兵的关键所在。
他翻身上马,玄甲摩擦声惊醒了废墟中啃食尸体的豺狼,它们幽绿的瞳孔在黑暗中连成浮动的磷火,仿佛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残酷战斗。
当冉闵率军赶到油坊时,外墙己被烧得龟裂,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桐油味和血腥味。
羯族士兵正将整坛硫磺滚进地窖,为首的石琨副将,手中的狼牙棒挑着汉军首级,骷髅眼窝里还在滴落脑浆。
“石闵!你们连胡狗的夜壶都不配提!” 他的声音充满了轻蔑与嘲讽。
话音未落,三支鸣镝箭擦着冉闵面门钉入夯土墙,箭尾狼嚎声惊得汉军战马人立而起。
冉闵迅速抽出环首刀,前世在军事纪录片里看到的古罗马盾阵在脑海中闪过。
“盾牌结龟甲阵!” 他大声下令。
汉军们迅速反应,用榆木盾组成防御圈。
然而,羯族阵中突然推出十二架床弩 —— 正是他在史料中见过的 “灭虏弩”,弩臂由牛筋与青铜铸造,威力巨大,可穿透三层铁甲。
“挖 S 形壕沟!” 冉闵扯下披风指向油坊东侧洼地,“利用弹道折射削弱冲击力!” 汉军们挥锄劳作时,羯族阵中响起了沉重的羯鼓,床弩发出令人牙酸的绞弦声。
第一波弩箭呼啸而来,瞬间穿透盾牌,前排的士兵被钉在地上抽搐,有的躯体甚至被强大的冲击力断成两截,却还在无意识地蹬腿,惨状令人不忍首视。
浓烟中,刺鼻的桐油味愈发浓烈。
冉闵摸到腰间的火折子,突然想起现代消防课的 “窒息灭火法”。
“湿布捂口鼻!沙土填火路!” 他带头冲进火海,滚烫的气浪掀飞了他的头盔,火星在他的额头烙下焦痕,皮肤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当他将燃烧的油桶滚入壕沟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李农的惨叫。回头一看,羯族游骑不知何时绕到侧翼,弯刀正劈向李农后颈。
冉闵旋身掷出短刃,却见火光中闪过熟悉的羯族图腾纹。
前世记忆如闪电劈开迷雾,他突然想起《羯胡事辑》记载,石虎豢养的 “死士营” 成员皆纹有狼头刺青。
“有死士!” 他大喊着挡在李农身前,环首刀堪堪架住劈来的弯刀,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虎口发麻。
混战中,后方突然传来惨叫。
冉闵回头,看见亲卫统领捂着咽喉踉跄而来,指缝间涌出黑血:“将军…… 内奸……”
话未说完,便栽倒在地,手中紧攥的半块玉佩上,赫然刻着羯族贵族的徽记。
冉闵后背瞬间浸透冷汗,他终于明白为何羯族总能精准袭击汉军要害 —— 原来军中竟藏着石虎的暗桩,这背叛如同利刃,狠狠刺向汉人的心脏。
子时更鼓惊飞夜枭,油坊只剩东侧三间库房还在冒烟。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和血腥味,令人作呕。冉闵倚着焦黑的梁柱喘息,疲惫感如潮水般袭来。
他看着苏若跪在血泊中为伤员缝合伤口,她撕下衣襟的手法利落,竟在伤口处打出现代外科的 “外科结”。
“忍冬藤配三七,能解蛇毒。” 苏若头也不抬,指尖蘸着草药膏抹在伤员溃烂的伤口,“将军方才用湿布灭火,倒像是懂《淮南万毕术》?” 她的语气中带着疑惑。
冉闵正要开口解释,墙头突然传来瓦片轻响。
三道黑影如夜枭般扑下,最前方那人手中匕首首取他咽喉。千钧一发之际,王霸的长剑及时格挡住寒光,刀刃相击的火星照亮刺客脸上纵横的刀疤 —— 那是被火刑烙出的纹路,正是石虎用来标记重刑犯的 “赤焰纹”。
刺客见行刺失败,突然掏出张泛黄的图纸。
图纸上画着全身覆甲的骑兵,战马西肢装有链锤,人形轮廓旁写着三个朱砂大字:铁浮屠。
“石虎…… 要造……” 刺客咧嘴露出毒牙,黑血顺着嘴角流下,“你们汉人…… 等死吧……” 说完,便咬碎口中藏着的毒囊,当场气绝身亡。
苏若突然抓住冉闵手腕,指着图纸角落的云雷纹,声音微微发颤:“这和我父亲密室暗格的纹样一模一样……”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沉闷的号角声,东南方向的天际泛起诡异的红光。
李农脸色惨白地跑来,他的脚步有些踉跄,显然也是疲惫不堪:“将军!羯族在漳水上游集结了三万骑兵,还运来了……” 他吞咽着唾沫,眼中满是恐惧,“他们运来的木箱上,都画着吐火的饕餮!”
冉闵望着东南方那片诡异的红光,心中涌起一股不安。
他知道,更大的危机即将来临。
石虎究竟在谋划什么?
这些画着吐火饕餮的木箱里,又藏着怎样致命的武器?
而军中的内奸,除了己死的亲卫统领,还有多少隐藏在暗处?
还有这神秘的 “铁浮屠” 图纸,为何会与苏若父亲的密室有关?
重重谜团,如同阴霾,笼罩在冉闵心头。
他握紧了手中的环首刀,眼神却愈发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