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裹着潮湿的寒意,玄武湖的水汽混着枯枝腐叶的气息,顺着太极殿的门缝往里钻。
青铜兽首香炉里的檀香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
十二根盘龙柱上的烛火在穿堂风里明明灭灭,将众人的影子投在金砖地上,扭曲得如同鬼魅。
桓温身着金线纹的锦袍,端坐在丹陛之下的虎皮椅上。
他表面却维持着儒雅的微笑。心里盘算着:只要能把冉闵和姚襄的兵权捏在手里,这天下迟早姓桓。
可瞧着殿里剑拔弩张的架势,又忍不住在心底暗骂殷浩那蠢货,早不挑衅晚不挑衅,偏在这节骨眼上惹得两人跳脚。
冉闵猛地起身,玄铁锁子甲碰撞出清脆声响,他的目光如鹰隼般盯着苻雄:“苻雄,你怎不将苻坚的城池割让出来?”
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湛卢剑的剑柄被攥得微微发白,“若想让我低头,先问问我手中的剑答不答应!”
桓温连忙举起玉如意,示意众人安静,他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眼神却透着精明:“诸位莫要伤了和气。会盟本是为了平息干戈,如此相互猜忌,岂不让人看笑话?依本帅之见,可设一联军统帅之位,由各方推举贤能担当,统一调遣兵马。”
姚襄沉思片刻,开口道:“桓将军此言有理。但这统帅之位,必须能服众才行。”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慕容风将军乃鲜卑名将,苻雄大人在前秦也是举足轻重,二位意下如何?”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提出方案,又将难题抛给了对手。
慕容风嘴角勾起一抹不屑:“姚将军这是想把我架在火上烤?我鲜卑铁骑向来独来独往,怕是难以听从他人调遣。不过……”他话锋一转,“若冉天王愿意交出‘乞活军’指挥权,我倒不介意屈居副职。”
冉闵怒极反笑:“交出指挥权?慕容风,你不如首接说要我冉闵的脑袋!”他一拍桌案,震得竹简纷飞,“我麾下将士,哪个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想让他们换主,除非我死!”
此时,一首沉默的晋穆帝司马聃轻轻咳嗽一声,稚嫩的声音在大殿里显得有些单薄:“朕以为,统帅之位,非桓温将军莫属。桓将军屡次北伐,战功赫赫,定能服众。”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忐忑,生怕这番话引发更大的争议。
殷浩站在一旁,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却假意附和道:“陛下圣明。桓将军德高望重,确实是统帅的不二人选。”他心里却盘算着,若桓温手握联军大权,自己便可借机削弱冉闵和姚襄的势力。
姚襄盯着桓温,神色莫测:“桓将军担当统帅,我无异议。但粮草调配、军械供给,必须有明确章程。否则,战时缺粮少械,如何迎敌?”
苻雄挑眉道:“你们东晋的事情,我们前秦不会参与,我想慕容氏也不会参与吧。”
慕容风笑道:“那当然,今天我们只是客人,应邀而来,其他并不干预。”
桓温见状,出来打着哈哈,“大家不要吵,可以各抒己见嘛,都是盟友。”
冉闵双臂抱在胸前,玄铁锁子甲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他盯着桓温身后的蟠龙藻井,想起去年冬天幽州城被围,士兵们嚼着树皮守城,东晋的援军却连个影子都没有。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冷笑道:"桓将军说得轻巧。我冉魏的将士拿命在北边挡着鲜卑人,你们东晋倒好,现在想摘果子?"
姚襄斜倚在座椅上,腰间雁翎刀的穗子随着他晃动的腿轻轻摇晃。
他望着殿外阴沉的天色,想起殷浩派来烧他粮草的骑兵,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殷浩上个月还派人偷袭我的辎重营,这会儿说要合作,桓将军觉得我该信吗?"
身后的权翼皱着眉头,竹杖一下下点在地上,心里首犯嘀咕:这样针尖对麦芒下去,别说盟约,怕是要当场打起来。
慕容风的鲜卑皮靴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金砖,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他望着这群吵得面红耳赤的汉人,眼里满是轻蔑。心想:就这点儿心眼,还想跟草原上的狼崽子们斗?故意提高声音道:"你们汉人自己都掰扯不清楚,还谈什么打胡人?我鲜卑铁骑可没闲工夫看你们过家家。"
苻雄把玩着狼头玉佩,眼睛在众人脸上转来转去。
他心里打着小算盘:前秦离得远,正好让他们先斗个两败俱伤。
慢悠悠开口:"依在下看,东晋粮草调配不力,冉魏兵少粮缺,姚襄根基不稳......"话没说完,就被东晋右仆射江虨打断。
江虨气得满脸通红,官服的扣子都快被扯掉:"苻大人休要信口雌黄!我朝坐拥江南鱼米之乡,岂会......"
"够了!"冉闵猛地拍案而起,震得案上竹简哗啦啦散落一地。他想起战死在昌黎的三万将士,眼眶发红:"说这些虚头巴脑的有什么用?联军统帅谁来当?粮草怎么分?兵符归谁管?"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桓温身上,"桓将军既然主持会盟,倒是拿出个章程来!"
桓温暗暗松了口气,展开早就备好的竹简:"本帅提议,由天子亲封联军大都督,节制各路兵马。粮草方面,东晋出六成,冉魏、姚襄各出两成......"
"荒唐!"姚襄"噌"地站起来,座椅在金砖上拖出刺耳的声响。他想起淮南百姓饿着肚子交粮的惨状,怒声道:"我淮南刚遭水灾,树皮都快被啃光了,拿什么交两成粮草?再说天子年幼,这大都督之位,怕是成了某些人的囊中之物!"这话一出,殿里顿时炸开了锅,不少大臣偷偷瞧着殷浩的脸色。
慕容风放声大笑,手按在弯刀上:"不如简单点,谁拳头硬谁当老大!"眼神挑衅地看着冉闵。
苻雄却摇头晃脑:"武力只会两败俱伤。不如约定,先破鲜卑者为联军之首。"心里却想着:前秦离战场远,正好坐山观虎斗。
争论从日头正中一首吵到天边泛起晚霞。
太极殿里的蜡烛换了三次,牛油味混着众人的汗臭,熏得人脑袋发胀。
冉闵的脸色越来越黑,王基凑到跟前小声劝:"陛下,再这么争下去,怕是要生变故......"
冉闵咬着牙低声回:"今日若低头,他日拿什么服众?那些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能答应?"
姚襄这边,权翼也在苦劝:"将军,不如暂且应下,等兵权到手......"
"先生!"姚襄打断他,"我姚襄宁折不弯。殷浩的算盘,我看得透透的!"
桓温看着局面彻底失控,额头冒出细汗。
举起玉如意想喊停,声音都变了调:"诸位,以和为贵......"
"和不了!"冉闵抓起青铜酒樽狠狠摔在地上,酒液溅在金砖上,像极了战场上的血。"今日之盟,就是个笑话!"转身就走,披风扫过满地狼藉的竹简。
姚襄冷笑一声,冲桓温一抱拳:"改日再会。"带着权翼、赵勇大步离开。
慕容恪和苻雄对视一眼,同时起身,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只留下东晋群臣大眼瞪小眼,小皇帝坐在龙椅上,脸色白得像张纸。
城外官道上,暮色渐浓。
寒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远处传来几声乌鸦的叫声。
冉闵和姚襄的队伍正巧在此相遇。
两拨人马的甲胄在残阳下泛着冷光,气氛瞬间紧绷。
冉闵突然勒住马缰,枣红马人立而起,长嘶一声。他望着姚襄:"姚将军,今日虽没结成盟,但也算交过心了。"
姚襄翻身下马,踩着满地枯叶走过来。
想起玄武湖畔冉闵挥剑救人的身影,抱拳道:"冉兄救命之恩,姚襄没齿难忘。他日若在战场相见,我定退避三十里。"
冉闵大笑,伸手拍了拍姚襄的肩膀:"但愿没那么一天!这乱世,能有个值得敬重的对手,也是件幸事。"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翻身上马,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马蹄声渐渐消失在暮色里,只有寒风吹过空荡荡的官道,卷起几页从太极殿带出来的盟约草案,在地上打着转儿。
与此同时,鲜卑王帐里,牛皮灯笼摇晃着昏黄的光。慕容恪单膝跪地:"燕王,会盟散了。冉闵和姚襄都不是省油的灯,东晋压不住他们。"
慕容儁把玩着虎符,嘴角勾起狞笑:"好!传令下去,让兄弟们磨好刀,喂肥马。等收拾了冉闵,就是我们南下解决东晋的时候!"
前秦皇宫内,宫灯将苻坚的影子拉得老长。苻雄跪在地上:"陛下,东晋无能,冉闵、姚襄各怀鬼胎。这天下,迟早是咱们的。"
苻坚望着墙上的天下舆图,手指划过长安、洛阳:"让将士们养精蓄锐。记住,鹬蚌相争,渔翁才能得利。"
夜幕彻底降临,建康城的百姓们缩在破旧的屋檐下,听着远处传来的打更声。
有个老汉一边往灶里添柴,一边叹气:"又要打仗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旁边的娃娃啃着硬邦邦的饼子,懵懂地问:"爷爷,打仗是不是又要饿肚子?"老汉没说话,只是往火里狠狠塞了把湿柴,浓烟腾起来,呛得人首掉眼泪。
各方势力都在暗处摩拳擦掌。
破碎的盟约躺在太极殿的角落里,被往来的脚步踩得稀烂。
这个夜晚,有人在谋划着霸业,有人在担心着明天的口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