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郡的寒风卷着细雪掠过卫氏庄园的青瓦。
卫觊站在书房窗前,望着院中古柏上积压的雪团,手中的狼毫在羊皮纸上划出凌乱的墨痕。
案头摆着裴茂送来的密信,字迹被指节压得发皱:“白波军劫粮事泄,柳氏与李乐暗通款曲。”
“老爷,裴氏家主到了。”管家的通报打断了他的思绪。
卫觊转身,见裴茂身着素色锦袍,眉间凝着霜雪:“巨光兄,可曾见过这般荒唐事?柳孚那老贼竟私通匪寇!”
裴茂将手中的密报摔在案上,羊皮纸上“柳氏密使至白波军大寨”的字迹刺得人眼眶生疼:“若不是范先的小厮撞见柳家暗桩,我们至今还蒙在鼓里!”
两人正说话间,窗外传来马蹄声。卫觊掀起窗帘一角,见三辆马车驶入庄园,车辕上绑着的虎皮褥子正是范氏商队的标记。
“范先果然来了。”卫觊冷笑,“且看这老狐狸如何说辞。”
范氏家主范先踏入书房时,手中把玩着一枚青铜算筹,算珠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卫兄、裴兄,可是为柳孚那档子事烦恼?”
裴茂挑眉:“范公消息灵通。”
范先坐下,算筹在掌心转出残影,笑道:“柳氏那点勾当,河西的商队早传遍了。不瞒二位,今早柳孚还遣人来游说,说只要我范氏按兵不动,白波军便不碰我家的铁矿。”
裴茂冷嘲道:“恐怕不止吧?”
范先笑容一顿,见裴茂和卫觊目光灼灼的看着他,苦笑道:“此事是我的错,没有及时将柳孚暗通李乐的事告知二位,可我范家确实不曾参与劫粮之事。”
卫觊目光如刃:“范公准备如何做?”
范先的算筹“当啷”落在案上:“李乐劫掠,劫的是裴氏的粟米、卫氏的丝绸,下一次,怕是要抢我范氏的铁器了。”
他指尖敲了敲算筹,“河东士族如惊弓之鸟,若不拧成一股绳,迟早被白波军逐个吞了。”
裴茂与卫觊对视,后者忽然起身,从书架取下一卷舆图,摊开在二人面前:“不瞒范公,某近日收到关中密信。”
范先瞳孔骤缩,没想到卫觊竟然与关中有了联系。
卫觊压低声音:“张齐治下,屯田安民,路不拾遗。其军过处,羌人降卒皆编为耕夫,铁器农具按需而发。”
裴茂接过话头:“更关键的是,张齐与段煨盟誓,驻军华阴,控扼弘农要道。若河东生乱,关中铁骑转眼可至。”
范先的手指着算筹,忽然道:“二位想借关中之势压李乐?”
卫觊点头:“只是多一个选择。我等可遣使关中,以粮草、盐铁为饵,换河东安定。”
裴茂补充:“对外只称‘与关中通商’,暗中与张齐互通有无。”
范先沉默片刻:“若如此,需先稳住王邑。那太守虽无权势,却握着朝廷符节,若他上表弹劾我等私通‘乱军’,许都必兴问罪之师。”
卫觊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火漆印上赫然是“司隶校尉钟繇”的标记:“我早有准备。王邑日前求钟繇发兵,却被驳回。如今他焦头烂额,正需我等相助。”
三人正商议间,管家匆匆入内,附在卫觊耳边低语。
卫觊脸色微变,转身对二人道:“柳孚派人送来请柬,邀我等明日赴宴。”
裴茂冷笑:“鸿门宴?我们是否前去赴会?”
范先起身,算筹重新落入掌心:“去。为何不去?正好探探柳氏虚实。”
次日巳时,柳氏庄园的暖阁内,炭火烧得通红。柳孚举杯,笑容可掬:“前日商队遇劫,受惊了。”
卫觊盯着对方:“柳公昨夜可睡得安稳?”
柳孚的手顿在半空,酒液晃出杯沿:“卫兄何意?”
范先忽然开口,算筹敲在案几上:“李乐的密使,可是从后门走的?”
柳孚脸色剧变,尚未开口,裴茂己将密报摔在桌上:“人证物证俱在,柳公还有何话说?”
暖阁内瞬间寂静,唯有炭火噼啪作响。柳孚盯着三人冷厉的眼神,忽然长叹:“罢了。李乐势大,我柳氏不及诸位,若不依附,早被吞了。”
卫觊逼近半步:“柳公可知,你依附的李乐,不过只是关中张齐的手下败将?”
柳孚瞳孔骤缩:“张齐?”
范先转动算筹:“张齐在关中屯田治民,羌人降卒皆服其威。如今他驻军华阴,离河东不过百里。”
卫觊趁热打铁:“柳公若迷途知返,我等可既往不咎,共商退敌之策。”
柳孚沉默许久,忽然起身向三人一揖:“某愿献柳氏在白波军的暗桩名单,只求免家族死罪。”
三日后,河东太守府。
王邑盯着卫觊呈上的名单,手背上的青筋突突首跳:“柳孚竟敢如此!”
卫觊躬身:“明府,如今白波军势大,我等愿捐粮五千斛,助明府整训郡兵。”
王邑动容:“诸公忠义,本府……”
裴茂打断道:“但需明府答应一事:到时候向郡内发檄,言‘河东贼寇横行,请关中协防郡境’。”
王邑皱眉:“这……恐遭朝廷猜忌。”
范先忽然开口:“明府可知,张齐在关中设‘招贤馆’,无论士族寒门皆可入仕?其治下‘军屯民屯并行’,去年秋收,亩产比河东高两成。”
王邑的目光落在三人身上,忽然明白:“诸公是想……”
卫觊压低声音:“我等非求自立,乃求自保。若朝廷不肯发兵,我等只能请求外援,以防贼寇。”
“况且,明府以为朝廷的诏令能否挡住关中的铁骑。”裴茂慢悠悠的说道。
王邑顿时一惊,起身伫立,望着窗外的雪幕,想起钟繇的给他的回复,终于咬牙点头:“准了。”
是夜,卫氏庄园的密道内,三辆马车满载着铁器、盐巴,在夜色中向西南而行。
车队首领衣襟间,露出内衬的苍狼纹刺绣——那是侯卫署细作的标记。
“告诉关中的人,河东士族只求河东稳定。”卫觊将密信塞进车夫手中。
车夫点头,马鞭轻挥,马车消失在雪夜中。
同一时刻,白波军大寨内,李乐正对着新劫的粮车大笑,却未重视斥候送来的密报:“探得河东士族近日频繁往来,似与关中互通。”
副将皱眉:“莫非他们真搬来救兵?”
李乐灌了口酒:“怕什么?张齐那小儿在关中哄羌人玩泥巴呢,能奈我何?明日再劫卫氏的盐队,老子要让河东知道,谁才是说了算的!”
雪越下越大,河东的士族们却在密室中点燃了筹谋的炭火。
卫觊铺开张齐送来的屯田图,望着上面详细的“代田法”标注,忽然对裴茂道:“若此法在河东推行,我等三年可积粮数万斛。”
裴茂望着图上的屯田区域,轻声道:“张齐虽为西凉出身,却没有以往西凉军的陋习。或许……。”
范先转动算筹,算珠声中带着几分期待:“不管如何,总要让李乐那贼寇知道我等不会坐以待毙。”
窗外,雪光映得书斋通明。卫觊提起狼毫,在密信末尾写下:“我等愿与关中共守河东安定。”
墨迹未干,便被卷入竹筒,由信鸽送往华阴方向。
而在百里之外的华阴,张绣展开密信。他转头对亲卫道:“回禀主公,河东士族愿意接受我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