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慧真纤细的手指在柜台下方摸索着,黄铜钥匙串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将钥匙拎出来时,金属表面泛着温润的光泽,显然经常使用。
"跟我来。"她朝李平安招招手,钥匙在她指尖轻轻晃动。
穿过酒馆后厨时,李平安注意到墙角堆着几筐新鲜蔬菜,灶台上的铁锅还冒着热气。徐慧真走路的姿态很特别,像是踩着某种韵律,绣花布鞋在青砖地上几乎没有声响。
后院比想象中宽敞,一棵老槐树的影子斜斜地投在石板路上。厢房的门是榆木做的,门轴发出痛苦的呻吟。霉味混合着陈年酒香扑面而来,李平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原先存酒的地方。"徐慧真从袖中抽出绣着梅花的帕子,轻轻掸着炕席上的灰尘,"通风不太好,但冬天暖和,收拾收拾能住人。"
十平米见方的屋子里,一张通铺几乎占据了全部空间。李平安注意到炕席边缘己经磨损,露出下面发黄的芦苇。墙角堆着的酒坛上积了厚厚的灰,其中一个坛口还挂着蛛网。
平乐第一个冲进去,好奇地拍打那些酒坛,发出咚咚的闷响。平芳则站在门口绞着衣角,眼睛红红的。
"后院有口井。"徐慧真看了眼孩子们,"热水得自己烧,柴火在后墙根底下。"
李平安把包袱放在炕上,手指蹭过的地方立刻显出一道清晰的痕迹。手指摸到一层薄灰。这条件确实简陋,比程家武馆差远了,但至少不用担心中岛健半夜摸上门来。
平乐己经好奇地研究起那些酒坛,平芳则忙着用衣袖擦拭炕沿。
"谢谢徐掌柜。"他深深鞠躬,声音有些发颤,"工钱可以少些...只求弟妹们有口饭吃。"
徐慧真摆摆手,腕上的银镯子叮当作响:"程老的徒弟,我信得过。"她突然压低声音,杏眼里闪过一丝锐利,"不过..."
徐慧真的声音突然低得几乎听不见:"无论看到什么,出了这个门就烂在肚子里。"
李平安心头猛地一跳。还没等他回应,前院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不是平常顾客那种随意的叩击,而是三长两短,很有规律。
李平安心头一跳,还没等他回应,前院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徐慧真脸色骤变,快步往外走时不忘交代:"安顿好孩子就来前头帮忙。"
等她走远,平乐立刻凑过来:"大哥,这老板娘真阔气!我刚才看见后院停着小汽车呢!"
"那是客人的车。"李平安从窗户望出去,正好看见两个穿中山装的男人走进酒馆。年轻的那个侧脸让他浑身一震——方脸盘,浓眉毛,活脱脱电视剧《潜伏》里的余则成!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原著中徐慧真确实帮助过地下党!这意味小酒馆很可能是北平地下党的联络站。
"记住,"他严肃地转向弟妹,"在前院看到什么都别多嘴。"
用冰凉的井水洗漱后,李平安独自来到前厅。清晨的酒馆空荡荡的,徐慧真三人在角落低声交谈,见他进来立刻噤声。
"来得正好,"徐慧真神色如常,"把地窖里那坛'老白干'搬上来。"
地窖入口藏在厨房米缸后面。掀开橡木盖板的瞬间,霉味夹杂着酒香扑面而来。油灯的光晕里,十几口酒坛整齐排列,但角落里那个矮小的木门引起了他的注意。
正当他弯腰搬酒时,小门突然无声地开了条缝。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闪电般伸出,铁钳般扣住他的手腕!
"别出声。"黑暗中传来低沉的男声,力道大得惊人。李平安被拽得一个踉跄,整个人跌进了那个隐秘的空间...
黑暗中,冰冷的金属抵住了李平安的太阳穴。他的呼吸骤然凝滞,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别出声。"男人的嗓音低沉而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李平安的肌肉瞬间绷紧,八极拳的本能几乎要让他反手一肘撞向对方肋下——可就在这一瞬,他借着地窖里微弱的光线,瞥见了对方左手腕上的手表。
表盘边缘,一个极小的红星图案若隐若现。
和孙铁手腕上的刺青一模一样!
"程廷华。"李平安强压住胸腔里狂跳的心脏,声音尽量平稳,"今早武馆出事前,他让我们来投奔徐掌柜。"
枪口的压迫感稍稍减轻,但对方仍未放松警惕:"孙铁被捕前说了什么?"
"给了我这个。"李平安缓缓伸手,从怀里掏出那把"王八盒子"。
男人接过枪,熟练地退下弹匣检查,随即冷笑一声:"少了两发子弹,你开过枪?"
"没有!"李平安猛然想起什么,"等等,孙铁哥给枪时就是这样……"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徐慧真的呼唤:"平安?酒呢?"
男人眼神一凛,迅速将枪塞回李平安怀里,声音压得极低:"我叫余则成。地窖东墙第三块砖是活动的,必要时用暗号——三长两短敲击。"
说完,他身形一闪,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暗门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李平安抱着酒坛回到前厅时,后背的衣衫己被冷汗浸透。他的手指微微发颤,但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异样。
余则成和同伴正坐在角落,慢条斯理地吃着早点,仿佛刚才地窖里的交锋从未发生。
徐慧真接过酒坛,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意味深长地问:"会记账吗?"
"会。"李平安下意识回答,随即意识到这是1947年,连忙补充,"我是说……跟父亲学过。"
徐慧真没多问,转身从柜台取出一本泛黄的账册:"今天的进货,你来登记。"
翻开账本,李平安愣住了——这记账方式简首原始得令人发指!简单的流水账,连分类都没有,密密麻麻的数字挤在一起,毫无条理。
作为经历过信息时代的现代人,他几乎立刻看出了改进的空间。
"徐掌柜,"他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试试新式记账法?能清楚看出哪些酒卖得好,哪些常客赊账……"
徐慧真挑眉:"你懂新式记账?"
李平安拿起毛笔,在废纸上迅速画出几道横纵线,标注出"品名""进价""售价""销量"等栏目。这是他在快递站做主管时用的基础统计法,放在1947年,却堪称革新。
徐慧真盯着表格看了半晌,突然转身走进里屋,片刻后捧出一个铁皮盒子:"从今天起,你管账。"
她打开盒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银元和钞票,在油灯下泛着微光。
"但有个条件——"她声音极轻,却字字清晰,"这套法子,只准用在明账上。"
李平安心头一跳,立刻明白了言外之意——
酒馆里,还有一本不能见光的暗账!
联想到地窖里的暗门,答案呼之欲出。
正午时分,小酒馆渐渐热闹起来。穿长衫的账房先生、戴鸭舌帽的黄包车夫、拎着公文包的职员……三教九流汇聚于此,人声嘈杂,却又有种微妙的秩序。
李平安很快发现,徐慧真对每个客人的喜好了如指掌——
- 王掌柜的靠窗位置永远摆着一碟茴香豆;
- 刘车夫的散酒里总会多兑一勺;
- 而那位穿西装的范先生,每次来都会要一壶温过的花雕,却几乎不喝。
"平安!"徐慧真突然喊他,"给二号桌送酒。"
二号桌坐着的,正是那位范先生。他西装笔挺,正低头用钢笔在报纸上勾画什么。
李平安端着酒壶走近,余光一瞥,发现报纸边角有几个奇怪的符号——像是速记,又像是某种密码。
"新来的?"范先生抬眼打量他,目光锐利如刀,"以前在哪儿高就?"
"南城李家,父亲是中学教员。"李平安按照编好的说辞回答,同时注意到对方右手虎口处有一道墨渍——长期握钢笔的人才会有的痕迹。
"识字吗?"
"认得几个。"
范先生突然翻开报纸另一版,指尖点在一则新闻上:"念这段。"
李平安定睛一看,是篇关于东北战事的报道。他刚念完标题,对方就摆摆手打断:"够了。"
随后,范先生从兜里摸出一块银元,推到他面前:"小费。"
回到柜台,李平安将银元交给徐慧真。
女掌柜却将钱币又塞回他手里:"客人赏的,自己收着。"她压低声音,"那位是《北平日报》的编辑,姓范,每周三来。"
李平安着银元上的袁世凯头像,指腹突然触到边缘一处细微的凹凸。
他借着灯光仔细一看——银元边缘,刻着一个几乎看不见的三角形标记。
他心头一震——这恐怕不是普通小费,而是某种接头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