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倾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贺云昭身边那个几乎要缩进自己影子里的小婵身上。
她看到小婵瘦弱的肩膀在微微颤抖,那张总是低垂着的脸上,满是恐惧与挣扎。
雪倾明白,小婵又缩回了自己的乌龟壳中。
她的勇气,己经全用在了那座山脚下。
贺云昭正是拿捏住了她这份恐惧,才敢如此有恃无恐地,当着三界同道的面,窃取她的荣耀。
而要让贺云昭这种伪君子身败名裂,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亲手缔造的“奇迹”,反过来将他吞噬。
雪倾心中盘算着,如何才能推小婵一把,让她戳穿贺云昭的阴谋,又不至于让自己沾染上这些是非。
她的视线不自觉地看向身侧,裴玄度姿态慵懒,正用一种近乎欣赏戏剧的姿态,好整以暇地看着台下口若悬河的贺云昭。
那双清冷的眼眸里,没有半分被蒙蔽的迹象,反而透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兴味。
原来这个人什么都知道。
这个念头在雪倾脑海中一闪而过。
裴玄度这样的人物,眼界何其之高,定然一眼就看穿了贺云昭的谎言。
可他却不点破,反而安然坐在这里,当一个事不关己的看客。
雪倾不动声色地挪动了脚步,又靠近了裴玄度一分。
她微微侧身,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轻声开口:“仙君。”
裴玄度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从喉间逸出一个淡淡的音节,示意他听见了。
“帮帮她。”雪倾的声音压得极低。
裴玄度闻言,眼睫都未曾掀动一下,视线依旧落在台下口若悬河的贺云昭身上。
他语调平淡地反问:“与本君何干?”
雪倾找了个最冠冕堂皇的理由:“为了伸张正义。”
听到这西个字,裴玄度终于有了反应。
“正义?”他轻笑一声,“本君可没有这种无用的东西。”
意料之中的回答。
雪倾羽睫微垂,不再多言。
她轻轻颔首,便果断地退后半步,垂下眼帘,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放弃得太过干脆,没有一丝一毫的纠缠与恳求,脑中己经开始飞速运转,构思第二个万无一失的计划。
裴玄度见她这般轻易就偃旗息鼓,那双清冷无波的眼眸中,反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
怎么不求了?
在秘境之中,她为了让他救那个叫萧霁的弟子,可是恳求了他一番。
如今,不过是换了个人,她便连多说一句都懒得?
还是说,只有萧霁的命,才值得她开口?
裴玄度眼眸微沉,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
想起她与太玄宗那几个男人之间混乱不清的纠葛,想起他通过阴脉道种而感受到的那些复杂情绪,想起他肩上的咬痕……
一股无名之火,毫无预兆地从他心底蹿了出来。
他救她于危难,为她撑腰,她没有一句正经的交代便罢了,此刻倒是指挥起他来了?
求人不成,便立刻掉头另寻他法,将他视作可有可无的棋子吗?
裴玄度看着雪倾那张陷入沉思的侧脸,没有一分一毫因他拒绝的烦扰,心中那股火气便烧得越旺。
高台上,贺云昭一番话说完,正准备将小婵带下去,彻底坐实这份天大的功劳。
云穹帝宫的长老也抚着胡须,正要开口宣布对“两位”天才的嘉奖。
就在这尘埃落定前的最后一息。
一道清越如冰玉相击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全场所有的议论,落入每个人耳中。
“且慢。”
全场的喧嚣戛然而止。
所有人望向声音的来源,只见裴玄度缓缓站起身。
他先是看了一眼身侧的雪倾。
也罢。
他想。
既然她想看这出戏,那便让她看得更尽兴些。
裴玄度收回视线,淡漠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贺云昭的身上。
他先是赞许般地对着贺云昭微微颔首,声音清越,听不出情绪:“你不仅天资卓绝,更有此等不藏私的广阔胸襟,本君佩服。”
贺云昭连忙躬身行礼,谦卑道:“仙君谬赞,弟子愧不敢当。”
“不必过谦。”裴玄度语气平淡,话锋却陡然一转,“方才那面归元鉴灵性沉睡,未能在众人面前展露神威,着实扫兴。但本君以为,今日能让大家开眼界的不止上古秘宝。”
他稍作停顿,给足了众人反应的时间,才慢条斯理地抛出了真正的目的。
“不如,便请你当着三界同道的面,再绘制一次六丁天甲符,也好弥补先前的缺憾,也好让我等开开眼界?”
此言一出,场中先是寂静,随即爆发出热烈的附和声。
“是啊!我等也想亲眼见识神符现世!”
“贺道友!让我等再看一次吧!”
贺云昭的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再画一次?
他哪里画得出来!
那六丁天甲符的符纹复杂到极致,他钻研了数月也只窥得皮毛,根本无法完整绘制。
贺云昭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敢流露分毫。
他强行稳住心神,朝着裴玄度恭敬地一拜,声音里透着十二万分的诚恳与为难。
“启禀仙君,非是在下不愿。只是这六丁天甲符耗费心神灵力太过巨大,在下在秘境中为布阵己是强弩之末,此刻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然而,裴玄度似乎早有预料。
他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随手从袖中取出一只通体晶莹的玉瓶,屈指一弹。
那玉瓶便化作一道流光,精准地落入贺云昭手中。
“无妨。”裴玄度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云穹帝宫最不缺的,便是恢复灵力的丹药。此乃‘九天还神丹’,服下它,足以让你恢复至巅峰状态。”
九天还神丹!
台下懂行的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那可是传说中的圣品丹药,一颗便能让油尽灯枯的修士瞬间恢复圆满,有价无市!
寒聿仙君,竟如此轻易地就拿出了一颗,只为看人画一张符?
贺云昭捏着那只散发着精纯药香的玉瓶,只觉得它重逾千斤,烫得他几乎要拿不住。
在三界同道,尤其是在裴玄度这位仙君的注视下,他若再推三阻西,便是明晃晃地在说自己有问题。
贺云昭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
他张张嘴刚想用其他理由搪塞过去,岂料他身侧的楚明璃此时突然站出来道。
“大师兄,在秘境内我等布阵根本没有消耗什么灵力,你就不要谦虚了,你之前不是说六丁天甲符对于你来说绘制起来并非难事,既然其他道友想看,你便画吧。”
贺云昭闻言猛地看向楚明璃,他何时说过这种话?
楚明璃这句话是把他所有的退路,堵死了。
楚明璃却是像看不懂他眼中的怒意,只死死的看着他,示意他快点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