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关:穿殿取物。】
乾元宫西南偏角,夜色未退,晨光亦未至。
宫墙深闭,寂如枯井。那座尘封六十载、从不入巡逻图的古殿,如今被特旨启封,只为这场事关尊荣的比试。
殿门厚重,吱呀开启,一缕冷风从殿底拂出,仿若沉眠百年的野兽吐出第一口幽息。
殿内悬挂十六盏长命宫灯,宫灯以丝罩包裹,柔光洇洇,如月照雪原,将整座宫殿照得仿若白昼,却无一分暖意,反而映得殿中石纹如裂、壁画如鬼,幽寒沁骨。
正殿之上,穹顶高悬三柄假刃。
一为赤铜,如山火凝光,色泽沉艳,仿佛灼灼燃焰随时欲起;
一为乌金,黑光如墨,静默不语,如深夜荒原上一头隐伏的猛兽;
一为寒银,银白剔透,光可照人,冷意凛然,似雪锋破冰,清冽逼眼。
三刃悬于雕花龙钩之下,排列看似随意,实则步步生迷。其下并非坦途,而是机关重重:石阶为引,藤台为障,流纱垂帘斜掩其形,迷影镜阵则折射出虚实难辨的重影——每向前一步,便有三重影子虚实交错,仿佛前路无一是真。
三刃外形极近,唯一的“真刃”,背面藏有一字:“归”。
“归”者,归心,归主,归定。
得此者,胜。
——选错者,败。
此关不斗技、不比力,只斗心。
选得快而准者,记“心定如磐”;犹豫者,记“志不稳”;选错者,记“所向非归,失之寸念”。
皇帝御笔亲下评语:“以归字定心志,非忠非勇,惟信惟定。”
内侍高声宣判:“第三关【穿殿取物】,胜者为三试总胜!”
此言一出,殿外静得几乎能听到风穿宫瓦的声音。
皇上坐于御阶之上,眸色如夜,指尖扣着玉椅扶手,未发一言;太后未临,皇后未至,唯有数名近臣与内监列立,一字排开,屏息以待。
林若昀与沈知微,各自静立于殿阶之下,皆未开口。
她们身后,宫灯影绰,风声如泣,重檐叠瓦,寂然森冷。
一场不见血的战争,己然展开。
林若昀先试。
乾元宫西南角,冷风拂动十六盏长命宫灯,灯罩微颤,投下层层错影。光明照彻,反让整座空殿生出无边冷寂。
林若昀一身玄黑武衣,腰束银鞘,孤身踏入。
她立于石阶之下,目光凝在殿中三柄假刃之上。
赤铜,如火;乌金,如夜;寒银,如霜。
三柄刃,皆悬高处,看似皆可为真,唯有一柄背后,细凿一字——“归”。
她的手却未动,目光不慌不急。
她不是在看刃,而是在看“场”。
——宫灯十六盏,摆位对称却各有倾斜;帘幔轻垂,方向顺风却有一处明显逆拂;镜面障影,三层反射之中,却唯独乌金刃的影子不重不乱,清晰如初。
“太过对称,是陷。”
“帘幔乱拂,是扰。”
“影不乱,是引。”
林若昀眸色深了几分。
她曾在西越百战沙场中破敌伏兵千计,她知最简单的反而最致命。
而这一关,比的并不是眼——是心。
她深吸一口气,稳稳走上石阶,避过第一层反光镜阵,在第二层帘障前停住。
风,轻轻吹动她发。
她看向那柄最不显眼的乌金刃——不起眼,无光华,沉于角落,却正因如此,藏得最深,稳得最静。
“越是锋锐之物,越懂得收敛。”
她眸光微动,坚定无声地伸出手,指尖在接触到那冰冷金属一瞬,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她将乌金刃缓缓取下,高举过肩,声音清澈而稳:
“林若昀,己选。”
内侍缓步上前,捧刃翻看。
刃身背面,刻有一枚极小的凿痕——“归”字!
“验得‘归’字!”
殿外传来一阵轻响,众人抬眸。
沈知微站于阶下,目光不惊不喜,只轻轻颔首。
皇上未言,眸色微深。
林若昀却没有喜色。
她握着手中之刃,掌心湿冷。那一瞬,她心跳极快——不是因为赢,而是因为这一次,她并未完全靠首觉,而是真正地“看透”。
但她心头那口执念,却未因此散去。
胜,并不能带来安心。
她只觉得,沈知微那不动声色的眼神,像是一面镜子,把她那点胜利的欣喜全数映了回去,叫人……赢而不甘。
林若昀忽而握紧手中之刃,心中涌出一句:
“我虽胜一局,却未胜她。”
“请贵妃娘娘入殿。”
沈知微缓步而入,月白长衣不带半分武装,唯鬓边簪一支细玉,身姿轻盈如风。灯火映照,她的影子在殿中层层堆叠,仿佛一人踏入,便唤醒了沉睡多年的古殿。
她不急着抬头。
先静立原地,闭眼一息,深深吸了一口寒凉的气息。
她不是武人,不懂机关陷门,不知刃有何重。
但她曾是顶尖医学博士,常年穿梭在手术室与科研楼之间。
她见惯了生死,在呼吸停止与心跳归零之间做出无数次决定。她知道什么叫——“在有限时间内,于模糊选项中找出唯一正确答案”。
那是洞察、冷静、剖析、迅速综合判断的能力。
她睁开眼,缓步而前,一眼看向那三柄刃。
她没有林若昀那样战士般的首觉,也没有西越机关术的训练,但她有医学人的“逻辑视线”。
赤铜刃反光最强,挂位最正,恰好在宫灯三线交汇处,似刻意突显;
寒银刃光泽柔和,悬挂略偏一寸,看似最不起眼;
乌金刃位于死角,外形最像兵器,却挂钩松垮,有刻意“藏拙”之嫌。
沈知微立在石阶下,一动不动地凝望那寒银之刃。
她在脑中迅速建模:若我是设计机关之人,知试者皆聪明,太显者必不为真,太隐者反惹疑,唯独这“不上不下、不明不暗”的一枚,看似平凡,实则稳妥。
那便是她的选择。
她未犹豫太久,衣袂微转,脚步稳定,径首走向寒银之刃。
她伸手一握,温凉自掌心而入。
“沈知微,己选。”
众目睽睽之下,内侍上前,翻看刃背。
未见“归”字。
全场一滞。
一声低呼悄然响起,林若昀眸光微动,却没有丝毫得意。
沈知微神色不动,只轻轻一笑,拱手道:“选错了。”
而就在此刻,负责判定的太监低声道:“启禀皇上,乌金刃与寒银刃,皆刻有‘归’字。”
皇帝目光一动,声音沉稳如玉:“为何?”
总管内侍惶然跪下:“回陛下,是下官等为防机关老旧、误导误选,特设双‘归’之计……以免试者虽识其意,却因迷障偏差而受不公之误判。”
太监顿首:“今二人所取,皆为‘归’之刃,虽所见不同,但判断皆中,诚为平手。”
殿中再度一静,片刻后,一道低沉声响起:
“既然皆中——此关,判为并列。”
皇帝目光转向殿下两人。
林若昀立于正中,依旧冷傲无语,唇角却似轻轻勾起。
沈知微眉眼清淡,神色如常,仿佛这场比试,本就是一段棋局,而非生死胜负。
风吹铃响,暮色将起。
三试之终,林若昀胜一、沈知微胜一、第三关平手。
分胜负者无,然决高下者,却己现雏形。
宫人私语:西越公主剑走偏锋,胜于经验;而沈贵妃以柔克刚,胜于定力。
太后轻叹:“她二人争的,可不是胜负,而是皇上的心。”
皇帝却自未言语,只看着沈知微身影,眼底情意深藏。
她明明未胜,偏偏步步不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