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平观修行的日子里,张角与李明等人心中勾勒着济世图景——以《太平要术》为引,用符水祛病、雷法镇邪,还天下一片安宁。他们想象着百姓们对太平道奉若神明,想象着用高深术法驱散灾厄,让人间重现生机。然而,当暮春的风裹挟着沙砾,刮过东汉末年皲裂的土地时,现实如同重锤,击碎了他们所有美好的幻想。
张角领着李明、张宝和张梁穿行在荒废的官道上,路旁倒伏的麦秆早己干枯,像极了无数伸向苍天求救的手臂。远处村落升起的不是炊烟,而是几缕灰败的雾霭,在半空扭曲成诡异的形状。眼前的荒芜远超他们的想象,记忆中在观内研读典籍时,以为凭借术法便可扭转乾坤,此刻才惊觉,现实的苦难远比书中描述的更为沉重。
踏入村口时,腐肉的气息扑面而来。张角的脚步突然顿住——三五个孩童蜷在墙角,最小的那个不过西五岁,正用指甲抠挖着同伴腿上的皮肉,眼眶凹陷,瞳孔里只剩兽类般的猩红。不远处,一位妇人倚着断墙,怀里襁褓早己没了动静,她却仍在机械地摇晃,嘴里哼唱着走调的童谣。这一幕令众人浑身发冷,在观中他们设想过救治病患、安抚流民,却从未料到会出现人吃人的惨状,那些在典籍中读到的“乱世”二字,在此刻具象成了人间炼狱。
李明胃里翻涌,下意识扶住土墙。粗糙的触感让他猛然想起,这堵墙的泥土里混着稻草与碎陶片,和现代考古发现的汉代民居残垣一模一样。可眼前的惨状,是任何史书都无法还原的人间炼狱。“这……这怎么会……”张宝声音发颤,握剑的手青筋暴起。他曾在观中演练雷法,以为凭借强大的术法就能威慑一切邪恶,此刻面对这般惨状,却发现自己的力量如此渺小。张梁别过脸去,肩膀微微抽搐。张角却缓缓跪坐在地,颤抖的手指抚过满地龟裂的土块。他想起二十年前,自己也曾在这片土地上诵读《太平经》,那时麦苗青翠,孩童嬉闹声回荡在田间。那时的他以为只要习得高深术法,便能轻易改变世道,如今才明白,现实的困境远比想象中复杂千百倍。
“师父,我们……”李明刚开口,就被张角抬手制止。天师的背影佝偻如朽木,道袍下摆沾满泥污,却仍固执地保持着跪坐的姿势。良久,他沙哑着声音:“当年于吉仙长传我《太平要术》时说,此书可‘致太平’……可如今太平何在?”没人敢接话。风掠过空荡荡的街巷,卷起半张残破的告示,上面“缴纳新税”的朱批还未完全褪色。张角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落在干涸的水洼里,惊起几只瘦骨嶙峋的老鼠。
“走吧。”他撑着膝盖起身,每一个动作都像在对抗无形的重压,“我们救不了这里。”李明望着那些啃食同伴的孩童,喉咙发紧:“但我们能救人!《太平要术》里的医术、符水……”“符水?”张角苦笑,发丝凌乱地垂在脸上,“连最基本的口粮都没有,符水不过是画饼充饥。”他踉跄着往前走,道袍下摆扫过一具老者的尸身,“看到了吗?这些人不是病死饿死,是被这个世道……活活吃了。”
夜幕降临时,西人在一座破庙歇脚。张角盯着摇曳的烛火,忽然开口:“子明,你说史书上会怎么写这个时代?”李明一怔,火光映得他脸上忽明忽暗:“书上说,桓灵二帝失德,黄巾之乱起。”“那百姓呢?”张角猛然转头,眼中布满血丝,“那些吃人的孩子、抱着死婴的母亲,他们连名字都不会留下!”他猛地捶打供桌,震落满桌香灰,“我们学的那些高深术法,在这等惨状前,不过是笑话!”
张宝低声道:“大哥,我们可以用《太平要术》的雷法震慑官兵,用金丹术……”“住口!”张角厉声打断,“雷法能劈死几个贪官?金丹术的药材,够换多少袋粟米?”他抓起案上的木鱼狠狠摔碎,“太平要术……太平要术……我学了半辈子,如今才明白,真正要‘致太平’,靠的不是法术,是让百姓吃饱饭,让孩子能读书!”
李明若有所思:“可我们该从何处着手?”张角沉默良久,捡起半块木鱼残片,在地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线条:“先去巨鹿。那里是我们根基,我要重新翻看《太平要术》——这次不看符咒金丹,只找能教人耕作、治病的法子。”他抬头望向夜空,猎户座的三颗星在云层后若隐若现,“或许……还得写本新的‘太平要术’。”
破庙外,远处传来零星的哭喊声。张角吹灭蜡烛,黑暗中,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与决绝:“明日起,我们不再自称天师。就做最普通的郎中、农夫,去田间地头,去流民聚集的破屋。太平不是求来的,是要从这烂透了的世道里,生生抢出来。”曾经在观内高高在上设想救万民于水火的豪情,在此刻化作了脚踏实地、从最基础处改变世道的坚定决心,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让他们真正看清了前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