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平稳地行驶在通往县城的路上，车窗外是沉沉的暮色。车内，气氛却比夜色更加凝重。
李部长坐在副驾驶，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他侧过头，看向身旁沉默不语的江志林。这位老战友的背脊依旧挺首，但眉宇间笼罩的疲惫和沉郁却清晰可见。
“老江啊，”李部长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而带着推心置腹的意味，“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的事儿，亏得是安城和志刚这两个自己人，加上徐春亮同志及时发现，才没酿成大祸。这要是被外人捅上去，或者真出了人命……”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异常严肃，“老江，别说你这个矿长，弄不好，你首接就得在里面了！”
江志林靠在椅背上，深深叹了口气，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浊气都吐出来。他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树影，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卸下伪装的坦诚：“老李，这里没外人，我也不瞒你。这些年，我为什么和你们这些老朋友都保持着距离？不亲不近的？就是因为我屁股底下坐着的，是石矿这个火山口！我怕啊！我怕走上上一任陈友鑫的老路！他当年怎么倒的，怎么进去的，我亲眼看着！”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激动：“你也知道，石矿这块肥肉，牵扯的部门、牵扯的人，盘根错节，水太深了！我江志林在这个矿上干了整整十五年！从部队转业回来，就在这里扎了根！自从当上这个矿长，我……我连家都一年回不了几次！为什么？就是怕！怕出纰漏！怕对不起组织的信任，怕对不起矿上几千号指望这份工作养家糊口的工人！我睡觉都睁着一只眼啊！”
他痛苦地揉了揉眉心：“可是……怕什么来什么！蔡国强是怎么进来的？是矿上的副书记杜大业，通过县委办公室副主任上官正义，硬塞进来的！我当时就不同意！我江志林再不怎么回家，一个大队住着，蔡国强是什么货色，我能不清楚？老莫（莫永兴）也是我们大队的，他什么德行，老莫能不知道？可是……”他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充满了无奈和自嘲，“人啊，官当久了，顾虑就多了。顶头的压力也来了。你不想弯腰，不想同流合污，可那些人，就变着法儿地逼着你弯腰！杜大业、上官正义……哪个是好相与的？我……我顶不住啊！”
李部长看着老伙计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的脸，听着他掏心窝子的无奈和挣扎，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他重重叹了口气，拍了拍江志林的胳膊：“老江，我懂你的难处。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江志林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而坚定，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安城留队了，挺好。他有他的路要走。我……也没什么后顾之忧了。”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我引咎辞职！或许，还能争取退居二线，让我……体面地退休。”
李部长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这样也好。主动承担责任，姿态放低，组织上会考虑的。去县里的退休干部中心待两年，也就安稳退休了。希望组织上能同意你的想法。”他想起最近听到的风声，补充道：“而且，我最近听说，石矿这边，上面有意要划归国土资源局统一管理了。你这‘木壳枪’（德国毛瑟公司1896年定型生产的毛瑟C96手枪，"C"代表构造，"96"指1896年。??中国别称?：因木质枪套得名：盒子炮、匣子枪；??），也正好趁这个机会上交。以后，人武部对石矿这块，肯定是没有管辖权了。也算是个契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