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达车碾过最后一个减速带时，张瑞的太阳穴跟着颠得一跳。
他把车停在城中村自建房楼下，路灯在雨棚上敲出密集的鼓点，文件袋被他攥得发皱——那里面的病历复印件正贴着他发烫的掌心，像块烧红的烙铁。
楼上出租屋的顶灯在头顶嗡嗡作响，灯丝晃出昏黄的光晕。
张瑞把文件袋倒扣在斑驳的木桌上，纸张哗啦散了一地。
他蹲下去时膝盖撞翻了泡面桶，酸笋味混着潮湿的霉味涌上来，却抵不过病历上油墨的刺鼻。
第一页是1995年的接种记录，“张瑞”两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周怀仁的签名像条扭曲的蛇。
第二页是2000年的婴儿体检表，同样的名字，同样的医生，旁边备注栏用极小的字写着“手环己植入”。
第三页、第西页……首到第七页，七个不同年份的病历，患儿姓名各不相同，却在“出生医院”一栏全写着“市第三人民医院7号产房”。
张瑞的指尖在第七页停住。
那是奶奶笔记本里夹着的接生记录复印件，泛黄的纸页边缘打着卷，“誓约继承者候选”几个字被红笔重重勾出，每个字都渗着墨点，像滴在宣纸上的血。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翻奶奶的旧木箱，总见她对着这些纸片发呆，嘴里念叨“清醒者的血”——原来从他出生那天起，奶奶就在替他挡这摊浑水。
手机在桌上震动，屏幕亮起李阿姨的来电。
张瑞深吸一口气接起，听筒里先传来抽噎声：“小张啊……我闺女小芸，她走前半个月总说听见有人叫她‘回家’。”李阿姨的声音带着哭腔，“半夜蒙在被子里发抖，说‘他们要带走我’，我当时只当孩子看恐怖片吓着了……”
张瑞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他想起七岁那年发高热，迷迷糊糊总听见遥远的呼唤，像从井底飘上来的声音，一遍一遍喊“回来”。
奶奶用艾草水给他擦身子，嘴里念叨“混沌缠上了”，后来他烧退了，那声音却在记忆里扎了根，每逢阴雨天就隐隐作痛。
“李阿姨，您闺女出生时是不是在市三院7号产房？”张瑞摸出笔在病历上圈出“7号产房”，“手腕上有没有戴过特别的手环？”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
张瑞听见抽纸的窸窣声，接着是李阿姨带着鼻音的闷响：“我翻出她百天照了……”纸张摩擦声后，是倒吸冷气的抽噎，“腕子上有个银镯子，刻着09——和你给我看的复印件上那个编号，一模一样。”
张瑞的笔尖戳破了病历纸。
他盯着桌上散落的七张病历，编号从07到13，每个数字都在奶奶的笔记本里出现过，旁边画着星芒状的符号。
原来这些被标记的“候选者”，根本不是普通的失踪儿童，而是某种仪式的祭品。
雨不知何时停了。
张瑞把所有病历按时间排开，月光从破窗挤进来，在“周怀仁”三个字上镀了层冷霜。
他突然想起诊所二楼那盏昏黄的灯，周怀仁的影子在窗帘后晃动的模样——那老头总爱摸白大褂口袋里的银怀表，表盘上刻着与病历符号相同的星芒。
凌晨三点，张瑞把病历塞进帆布包。
他摸出奶奶留下的铜钥匙串，最末端那枚生锈的小钥匙，正好能插进仁心诊所后窗的老式锁孔。
诊所后巷的野猫被脚步声惊得窜上围墙，瓦片哗啦啦响。
张瑞贴着墙根挪动，后颈的汗毛突然炸开——二楼窗户的灯还亮着，周怀仁的影子投在窗帘上，正对着桌面整理什么。
他猫腰钻进杂物间的窗洞，旧木板在脚下发出吱呀的呻吟，像垂死的人在喘气。
杂物间堆满过期的药盒，霉味呛得人睁不开眼。
张瑞摸到墙角的铁皮柜，用奶奶的钥匙一试，“咔嗒”一声开了。
里面躺着台老掉牙的方正电脑，主机箱上落满灰，电源灯却亮着幽蓝的光——有人刚用过它。
键盘敲击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张瑞输入“周怀仁”拼音首字母，加密文件跳出来时，屏幕突然闪了闪，跳出一串乱码：“混沌之源基金会”。
转账记录从2000年开始，每笔金额都是77777，收款方备注是“守门人”——那是奶奶笔记本里提到的，清醒者组织的死敌。
“滴滴滴——”系统提示音突然刺耳地炸响，张瑞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视网膜投影上浮动着猩红警告：“身份锁定失败！检测到多重命运线交汇，建议立即脱离当前环境！”
门外传来脚步声。
皮鞋跟敲在瓷砖上的脆响，混着低哑的诵经声，由远及近。
张瑞扯断电脑电源线，主机在怀里沉甸甸的。
他猫腰往门口挪，路过洗手台时瞥见镜子——
镜中的他突然变了。
眉眼还是那张被生活磨出疲态的脸，可下一秒，五官像被揉皱的纸，迅速坍缩成孩童的轮廓。
手腕上套着银色手环，编号07在镜中闪着冷光，正是病历里那张模糊照片上的同款。
张瑞的瞳孔骤然收缩，后颈冷汗顺着脊椎滑进衣领——镜中人的眼神他太熟悉了，那是他在老相册里见过的，百天照上那个皱巴巴的婴儿。
“在这儿！”
门被踹开的巨响惊得张瑞差点摔了电脑。
他撞开后门冲进巷子，雨棚下的声控灯次第亮起，照见周怀仁站在台阶上，白大褂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怀里抱着那只银怀表，表盘在月光下泛着幽绿的光。
“小张啊，”周怀仁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你奶奶没告诉你，清醒者的血最补吗？”
张瑞跑得肺都要炸了。
他钻进捷达车时，后衣领被扯住半寸，又被他猛地甩脱。
钥匙插进点火器的瞬间，后视镜里映出两个黑衣人的身影，他们脖子上挂着星芒吊坠，正往这边狂奔。
“砰！”
车门锁死的刹那，张瑞把电脑塞进副驾，颤抖的手点开小黄发来的失踪儿童名单。
滚动条拉到最底，他的呼吸骤然停滞——最后一个名字赫然写着“张瑞”，出生日期与他身份证上的完全一致，登记地址却是邻市的“清水巷37号”。
雨又下起来了，雨点砸在挡风玻璃上，把名单上的字迹晕成模糊的团。
张瑞摸出奶奶的笔记本，翻到夹着接生记录的那页，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地宫钥匙在老槐树树洞，找到它，你就知道自己是谁。”
系统提示音突然响起，这次是温和的机械音：“检测到‘沉眠唤醒’任务触发条件，建议前往城中村地宫……”
张瑞盯着后视镜里逐渐消失的诊所灯光，把笔记本贴在胸口。
雨声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着记忆深处那个若有若无的呼唤——这次，他终于听清了，那声音说的是：“欢迎回家，清醒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