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瓶酒被安安稳稳送到了余澜手上。
天气还是冷的,余澜接过酒,道了声谢便要回去,启巍突然又叫住了她。
“我姐过几天要去澳洲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送送她?”
启安要去澳洲,余澜是知道的。
但要不要送呢?余澜是没想过这回事的。她们俩的关系算不上多深,也没到要送启安那份上。
余澜对他摇了摇手中的酒:“你替我谢谢安姐,我就不送她了。下次她要是补办婚礼的话,通知我一声,我包个红包。”
她的回绝在启巍的意料之中,启巍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静默了一两秒,突然叫了她的名字。
“余澜。”
然后他几步上前,追上了她。
在余澜回头看向他的那一个瞬间,他张开双臂,拥抱住了她。
这是一个很温暖又宽厚的怀抱,带着点冬天特有的冷冽气息。有点陌生,却有足够的安全感。
余澜在这一刹那甚至没反应过来,她抱着酒,而启巍抱着她。
男人的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姿势亲密,偏偏他的姿态又坦然极了,就像是一个拥抱多年未见的老友的人。
“不管你怎么想,我都把你当朋友。有什么事,别总是自己一个人放在心里,很憋屈。”
他语气平静而郑重,有一种语重心长的劝说意味。
这个拥抱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在余澜挣扎着要逃离时,启巍忽然侧头,极轻地吻了一下她的发,然后松开了她。
余澜在他松手之后后退了两步,眼睛里有几分防备,启巍对上她那双终于有了几分波澜的眼睛,轻轻笑了下。
不管是生气还是高兴,人总是要有一点情绪波动,才更有活人感。
启巍还记得,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她每次都安安静静地坐在酒馆一隅,不怎么说话,总让人觉得难以亲近,有股无法言喻的陌生感。
可是面对着手中的书,她有时候会不知不觉流露出困惑或迷茫的神色,她整个人便生动了起来。
他在音乐会之前就注意到了她——很难不注意,固定的客人那么少,余澜算一个。
后来他们在一起,她也不总是如今这样对什么都淡然的模样,她还是会笑的,虽然很多时候,启巍总是觉得她的笑容隔着什么。
她在他面前是放松的,但他们从没有争吵,她也从不会在他面前发脾气,她似乎总能理解他,也总能适当地做出退让。
可偏偏这种理解与退让,让他心底里生出一种很深的困惑——情侣之间,真的要理解对方到不会产生任何猜疑的地步吗?
有时候他们在一起,他感觉她的心里隔着一道墙。
每个人都有过去,有秘密。
他不知道她的过去发生了什么让她如此戒备,但那会儿,他是真的喜欢她,所以隐瞒了自己即将离开北京的事。
他是想好好和她在一起,陪她打破内心那道墙的。
就算他要离开北京,这不代表他不会回来了。他可以回来看她,她也可以去找他。交通那么方便,异地恋又怎么会很艰难?
他没想到她的态度那么坚决。
一晃接近三年的光阴,她又变了很多——人人都会变,只是她的变化在他眼中是如此明显。
雪地里,余澜隔了几步远,就那么看着他。
“我走了,不要目送我,你快回去吧。外头这么冷,今天又下雪咯。”
启巍说着顺手接了落下来的雪花,雪花很快便在掌心融化。
他打开车门,准备坐进去之前,又转头看了眼余澜。
然后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视线再往后,落在远处覆满积雪的枯树后,一辆黑色库里南上。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那个陌生男人的眼神却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恐惧。
启巍就那么站在那里,像是被人钉了钉子。
他的失态也同样引的余澜回头看去,这一回头,她也顿住了。
库里南的车窗己经降下,驾驶座上的主人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
那双蓝色的眼睛平静、深邃,似乎翻涌不出任何的情绪。
可他们又知道,这不过是一种伪装、一种错觉。
不知他何时出现在的这里,也不知他到底出现了多久。
那两双眼睛正首勾勾地盯着他。
而他看着余澜。
余澜的内心渐渐升腾起一种冰凉的情绪。
这种凉意从心底蔓延至全身,她觉得就连脚底板都是凉的。
她恍惚间想起了西年前她所见到的那一幕——她推开门,看见一个女人跪在他的双腿之间,他当时是一种冰冷至极的眼神。
那幅画面无论如何都无法从她的记忆里忘却,并在之后的很多个日夜里将她反复折磨。
怎么会忘记?那是生平第一次从最亲近的人身上所遭受的巨大冲击,甚至让她的思想观念开始重塑,于她而言更是一种羞辱。
如今,北京的冰天雪地,两个人的位置错位。
他可能看到了她与启巍的拥抱,而她在此时居然生出了一种可惜——
早知如此,她应该与启巍再亲密一点,好讨回当日她所遭受的屈辱与痛苦。
这种报复的想法一出来,余澜都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了。
他们现在算什么呢?什么都算不上,那么,他又有什么好难受的?他那样的人,她又怎么会真的让他感同身受她的痛苦?
漫长的沉默。
余澜的头顶满是飘落的雪花,这种极其寒冷的天气下,她的手背也变得通红。
最后,是启巍最先从这修罗场里抽身,他注意到了余澜通红的手腕,有些后悔将她叫下来。
他应该把酒送上去,只是为了与她多待几分钟便让她承受寒冷,这不值得。
人是自私的,他也一样有私心。
“余澜,你快回家吧。”
他坐进驾驶座,降下车窗,对她说:“我真要走了。”
余澜点点头。
那双蓝色的眼睛仍然盯着她。
余澜己经收回了目光。
她没有再看他。
她转过身,在那灼热到她连第六感都无法忽视的眼神里,慢慢走向了楼道。
白茫茫一片的世界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又好像,在短短一瞬间,发生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