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恨明月高悬

许今越第一次注意到"神君为何温柔"这个ID时，正躲在宿舍卫生间里打游戏。那局王者荣耀逆风得让人绝望，西个队友吵得不可开交，只有那个打野还在冷静地发着"守家"的信号。

"这人真够固执的。"许今越把脸贴在冰凉的瓷砖上小声嘀咕，手指却鬼使神差地跟着他的节奏行动。水晶只剩丝血时，那个叫神君为何温柔的云中君偷掉了敌方水晶。

结束后对方发来好友申请，附言写着："瑶妹意识不错。"

那是2021年深秋，许今越大一刚开学，抑郁症确诊第二年。现实中的她沉默得像影子，游戏里却是个喋喋不休的辅助玩家。倪峥恰好相反，游戏里惜字如金，却会在她失误时发"不急"而不是"干得漂亮"。

"你为什么总玩瑶？"认识三周后，倪峥第一次主动提问。

许今越盯着屏幕上的消息，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手腕上的旧疤痕："因为...骑在别人头上就不用自己走路了。"发出去又觉得太矫情，赶紧补了个兔子表情包。

"明天试试张飞，我教你。"倪峥的回复让她胸口泛起细密的刺痛感，像结痂的伤口被轻轻触碰。

他们的联系从游戏扩展到微信。倪峥知道她在北京学油画，她知道他在杭州读计算机。他们分享歌单和电影，却默契地不交换照片，不通电话。这种距离让许今越感到安全——她不用解释手腕上层层叠叠的疤痕，不用为突然的情绪崩溃道歉。

2022年11月5日，断联两个月后，许今越收到一条消息："新赛季双排吗？"她正在心理咨询室做沙盘，手机亮起时治疗师刚说到"建立支持系统"。沙子从指缝漏下，她回复得飞快："好。"

那天起，"神君为何温柔"变成了"阿峥"。许今越在画布角落偷偷写这个称呼，又在意识到自己过于依赖时用颜料狠狠覆盖。阿峥会提醒她交期末作业，会在她抱怨油画课无聊时说"苦乐随心"，会在她凌晨失眠时陪她数同一个星座的星星。

2023年9月13日，许今越吞下药片后给阿峥发了最后一条消息："谢谢你这几年。"手机随即亮起，来电显示是江苏。

"许今越。"倪峥的声音通过电波传来，低沉得像大提琴，"去催吐，现在。"

她不知道他如何找到她的号码，如何读懂那句道别的潜台词。她只记得自己趴在洗手台呕吐时，电话那头平稳的呼吸声像绳索般拽着她下坠的意识。

"深呼吸，跟着我。"倪峥说，"吸气——呼气——"

后来许今越在医院看到"躯体化障碍"诊断时，总会想起那晚洗手间刺眼的顶灯如何灼痛她的视网膜，而倪峥的声音如何劈开黑暗将她打捞。

"为什么救我？"出院后她终于问出口。

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整整一分钟，最后发来："活着才能看见晨光。"

许今越把这句话用美术笔写在足球上——那个为了体考买来练习的五星足球上。她在皮革表面写下"Redemption"，又在旁边写了小小的"无赎"。倪峥救了她，却永远不会渡她到彼岸。这个认知让她在深夜蜷缩起来的姿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倪峥开始变得疏离。他依然回消息，但不再分享窗外的樱花；依然陪她打游戏，却拒绝了她所有的语音邀请。许今越开始整夜整夜失眠，调色盘上的颜色越来越暗，画布上全是支离破碎的线条。

"你是不是烦我了？"某个下着冻雨的凌晨，她终于发出这句盘旋己久的话。

"别过度解读。"倪峥的回复冷静得像手术刀，"睡吧。"

许今越盯着这三个字首到晨光染白窗帘，忽然惊觉自己从未真正认识屏幕另一端的人。她翻遍聊天记录，发现倪峥几乎从不流露情绪，所有对话都围绕着她旋转。这种不对等曾经让她安心，现在却像没有回声的山谷。

2025年3月22日，春分。许今越在提交研究生作品集后，给倪峥发了最后一条消息："我要停止对你的分享了，阿峥。"地铁穿过隧道时，眼泪把屏幕上的樱花壁纸晕成水彩画。

三十五天后凌晨，她想着给倪峥发送一封道别信，手指在发送键上方颤抖。文档最后写着："倪峥，这些年你有没有一刻，为我心疼过？此去一程，山高路远，你是我遗落在过去的行李。"

窗外雨滴在玻璃上蜿蜒如泪痕，许今越想起倪峥曾说"解决或逃避"。她轻轻点击发送，然后删除所有联系方式。足球滚到床底，Redemption的字迹渐渐被灰尘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