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刚洒在黄河滩区,程志远就被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惊醒。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推开乡政府宿舍的窗户,远处坝头村方向腾起阵阵青烟,隐约可见红色横幅在风中招展。
"程助理!程助理!"办公室的小张气喘吁吁地跑来敲门,"坝头三村的村民都聚集在路口,说要给您庆功呢!"
刚刚又被提升为乡长助理兼坝头管区主任的程志远心头一紧,急忙套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夹克。
几个月前,他第一次来到坝头村时,那条连接国道的土路还坑坑洼洼,晴天一身土,雨天两脚泥。
如今,一条平整的砂石路蜿蜒穿过三个村庄,将黄河滩区与外界真正连接起来。
摩托车在新建的道路上疾驰,程志远远远就看见路口黑压压的人群。
村支书王德全站在最前面,身后是十几个老汉抬着的一块青石碑,上面用红布蒙着,在晨光中格外醒目。
"程助理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几个穿着节日盛装的大娘不由分说地往程志远脖子上挂花环,孩子们举着自制的彩旗欢呼雀跃。
王德全大步迎上来,黝黑的脸上满是笑意:"程助理,乡亲们商量好了,要给你立块功德碑!"
程志远连忙摆手:"这可使不得!修路是政府的惠民工程,我只是跑跑腿..."
"您就别推辞了!"七十多岁的李老汉颤巍巍地走上前,"我活了这把年纪,没见过哪个干部像您这样实心实意为老百姓办事的。您为了这条路,在工地上住了半个月,跟我们一起吃咸菜啃馒头..."
程志远心头一热。
他记得那个暴雨夜,刚铺好的路基被冲垮,是他第一个跳进泥水里指挥抢险。
现在想来,手掌上被砂石划破的伤痕还隐隐作痛。
"乡亲们的心意我领了,但这碑真的不能立。"程志远提高声音,"要立就立'惠民路'三个字,这是党和政府给大伙修的福路!"
人群安静了一瞬,突然爆发出更热烈的掌声。王德全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转身招呼道:"那就听程助理的!把红布揭了——"
红布落下,露出"惠民路"三个遒劲的大字。
程志远暗自松了口气,他却没注意到人群中胡玲玲阴郁的目光。
自从退亲后,这位他老家那位村支书的女儿就处处与他家作对,可忙于工作的程志远,却好久都没有回过老家了......
于是,胡玲玲就偷偷的跑来了...此刻正咬牙切齿地盯着热闹的场面。
通车仪式结束后,程志远婉拒了村民的宴请,独自沿着新路检查排水设施。
远处传来机械的轰鸣声,那是王德全新建的采沙场。这个昔日的村支书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企业家,引进的全自动采沙设备在黄河滩区堪称首屈一指。
"程助理!"
程志远回头,看见王德全开着那辆崭新的皮卡追了上来。车窗摇下,露出对方兴奋的脸:"正好找您有事商量!"
车内弥漫着皮革和烟草混合的气息。
王德全一边开车一边兴奋地说:"昨天县里来了批客商,看了咱们的沙样首接签了三年的合同!按这个势头,明年就能把设备钱赚回来。"
程志远点点头:"质量是关键。黄河沙含泥量低,是上好的建筑材料,但一定要规范开采,不能破坏河道。"
"这个您放心!"王德全拍拍方向盘,"咱们的设备都是从德国进口的,环保达标。就是..."他忽然压低声音,"最近县里和乡里都有人来'参观',话里话外想入股。"
程志远眉头一皱。他太清楚这种"参观"意味着什么——某些人看中了采沙业的利润,想以权力入股分一杯羹。
"你怎么回的?"
"我说公司股权己经定了,要增资得董事会同意。"王德全狡黠地眨眨眼,"其实董事会就我一人,给您留了百分之十的股份,用的是老太太的名字。"
程志远猛地踩住刹车,皮卡在砂石路上划出一道痕迹。
"王德全!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陡然提高,"我是国家干部,绝不能参与企业经营!"
"您别急啊!"王德全连忙解释,"这股份就是挂个名,分红都存着,您一分钱不用拿。等您哪天高升了,再还给我就是。"
"不行!立刻取消!"程志远斩钉截铁,"这不是帮我是害我!"
见程志远态度坚决,王德全只好讪讪地答应去办变更手续。
但他心里却另有盘算——那百分之十的股份早己通过复杂的设计隐藏在母亲名下,即便是程志远本人也难以查证。
回到乡政府,程志远刚坐下,桌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是乡长刘大有的声音:"小程啊,听说你今天又出风头了?功德碑都立起来了?"
程志远心头一紧:"刘乡长,我己经制止了..."
"年轻人要懂得低调。"刘大有语重心长,"对了,县里张副县长的侄子想投资王德全的采沙公司,你帮忙牵个线?"
程志远握电话的手微微出汗。张副县长分管工业,正是他的顶头上司。"刘乡长,采沙公司是民营企业,我们政府不宜干预..."
"你呀,还是太年轻。"刘大有叹了口气,"晚上七点,张县长在'聚仙楼'设宴,你务必到场。"
挂断电话,程志远站在窗前久久不语。远处的黄河在夕阳下泛着金光,新修的道路像一条玉带蜿蜒在滩区。他知道,今晚的饭局才是真正的考验。
夜幕降临,"聚仙楼"最大的包间里觥筹交错。张副县长端着酒杯,笑容可掬:"小程啊,听说你是华师大高材生?在基层真是屈才了。"
程志远谦逊地笑笑,心里却绷着一根弦。酒过三巡,张副县长终于切入正题:"我那个侄子刚从省城回来,想在家乡投资。王德全的采沙公司很有前景嘛..."
"张县长,"程志远放下筷子,"采沙行业风险大,投入高。王德全为了买设备把房子都抵押了,现在让人入股,恐怕..."
"哎!"张副县长脸色一沉,"年轻人要有大局观。县里马上要调整干部,像你这样有能力的同志,应该去更重要的岗位嘛!"
赤裸裸的交易。程志远感到一阵恶心,但面上不露分毫:"感谢领导栽培。不过王德全那人倔得很,我得先做做工作..."
饭局不欢而散。回到宿舍,程志远辗转难眠。窗外,新修的道路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他知道,自己正站在仕途的十字路口——要么同流合污,要么孤军奋战。
第二天一早,程志远首接找到王德全:"昨晚张副县长暗示要安排人入股,被我暂时挡回去了。你要有心理准备,接下来可能会有各种'检查'找上门。"
王德全冷笑一声:"让他们来!我的账目干干净净,设备环保达标,工人全部签了劳动合同。"他递给程志远一份文件,"这是公司完整的股权结构,您过目。"
程志远仔细翻阅,确认没有自己母亲的名字后才松了口气。他没想到的是,这份文件只是表象,真正的股权协议锁在王德全的保险柜里。
接下来的日子果然如程志远所料。环保局、安监局、税务局轮番上门"检查",但都在王德全规范的管理面前无功而返。与此同时,惠民路上的车流日渐增多,村民们终于能把新鲜的瓜果蔬菜运到县城卖个好价钱。
一个周末的傍晚,程志远独自走在惠民路上,迎面碰上了卖完苹果回来的李老汉。"程助理!"老人激动地拉住他,"这条路修得好啊!今天我这一车苹果多卖了五十块钱!"
看着老人脸上纵横的皱纹里溢出的笑容,程志远突然觉得,所有的压力都值得。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响起,是县教育局的老同学:"志远,听说你要被调到县里了?张副县长亲自点的将!"
程志远望着远处黄河上归来的渔船,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他知道,这场关于权力与原则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