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芝扎了一块西瓜，递到自家娘娘手边，轻声道：“娘娘，天热，吃块西瓜吧。”
安陵容微微抬起眼帘，淡淡道：“先放着吧。”
西瓜性寒，苏叶从前总不让她吃，久而久之，她对这种水果也没了兴趣。
——可这是年世兰最爱的水果。
颂芝也不多问，最近娘娘的口味变化大，她早己习惯，便低声吩咐身旁的宫女去换些别的瓜果来。
安陵容闭着眼睛，耳朵却竖的老高，透过高高的宫墙，隐约能听见隔壁永和宫里的动静。
她只是……想离姐姐近一些。
忽然，一阵袅袅琴音，透过宫墙传入安陵容耳中。
这是去年甄嬛过生日时，她弹过的那首《生日快乐歌》。
那次她弹的不成调，没想到却被沈眉庄谱成了完整的曲子。
她心里一颤，忍住喉咙里的酸涩。
永和宫里。
沈眉庄弹完琴，按住琴弦，目光看向窗外。
“年世兰”去了延禧宫，她自然是知道的。
雍正听完曲子，笑着说道：“眉儿的琴艺又精进了不少，这曲子俏皮活泼，不错，再弹一首来听听吧！”
沈眉庄唇角噙着恰到好处的浅笑，眼底却是一片清冷：“多谢皇上夸奖，这曲子皇上应该听过吧？”
“哦？朕何时听过？”
“去年嬛儿过生辰，容儿弹过？皇上忘了？”
雍正神色微滞，过了一会才说道：“朕依稀记得有这么回事！”
沈眉庄垂眸掩去眼底的讥诮，不再说话，招了招手，采月上前将琴抱走，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刚才皇上说让她再弹一曲的话。
殿里的气氛瞬间低沉了下去。
甄嬛连忙含笑打圆场：“皇上，眉姐姐，咱们且不提这些事了。这些日子臣妾闲来无事，翻了一本志怪故事，其中有个故事很是新奇有趣，不如说与皇上和姐姐听听，权当解闷可好？”
雍正闻言，温声道：“你素来博闻强识，既说有趣，那必定是极好的。”
沈眉庄也柔柔一笑：“嬛儿快说来听听，我最爱这些奇闻异事了。”
甄嬛喝了一口茶，娓娓道来：“话说前朝年间，江南水乡有个姓苏的姑娘，生得蕙质兰心，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可惜红颜薄命，二八年纪就染了重病，药石罔效，竟是一命归西了。”
她顿了顿，见二人都听得入神，便继续道：“那苏家二老年过半百才得此女，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哭得肝肠寸断。苏夫人几次要悬梁自尽，都被邻里救下。”
雍正听到此处，不由轻叹：“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正是呢。”甄嬛点头道，“那勾魂的鬼差见此情形，便向阎王求情，说苏姑娘生前从未作恶，又如此孝顺，不如放她还阳尽孝。阎王思量再三，竟破例准了。更奇的是，那苏姑娘还阳后，不但病痛全消，还带回了地府的一味仙方，治好了当地一场瘟疫。”
沈眉庄问道：“这可真是奇事，后来呢？”
“后来啊，”甄嬛眼波流转，“那苏姑娘侍奉双亲终老，活到九十八岁才无疾而终。据说她去世时，满室异香，有仙乐飘飘，想来是功德圆满，被接引成仙了呢。”
由于不确定雍正的态度，她并没有将“一体双魂”的事说出来，只编了这个故事，试探雍正的心意。
雍正听罢，抚掌大笑：“有趣，有趣！这故事倒是别出心裁。”
沈眉庄也温婉笑道：“好一个善有善报的故事。这苏姑娘一片孝心感动天地，倒叫我想起‘孝悌之至，通于神明’的古训了。”
甄嬛眸光微闪，问道：“皇上，您相信这世上有人能死而复生吗？”
雍正闻言失笑，将茶盏往案几上一搁：“人死如灯灭，哪有什么死而复生的道理。这故事不过是文人杜撰，用来劝人向善罢了！”
“可是皇上……”甄嬛微微倾身，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万一这世上真有人能死而复生呢？”
雍正皱眉看着甄嬛异常郑重的神色，不假思索道：“朕统御西海，若能死而复生，这天下岂不是要大乱？杀人者不惧偿命，盗匪者不畏伏法，届时严刑峻法还有何威慑之力？朕和朝廷的威严何在？”
甄嬛却不放弃，继续问道：“可若真有这种事，皇上会如何处置呢？”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朕既为天子，就当遵循天道，绝不准这等妖异之事发生！”
沈眉庄想要开口说话，甄嬛不着痕迹上前，牵住她的袖子。
雍正突然眯起眼睛，锐利的目光在甄嬛脸上来回巡视：“嬛嬛，你今日为何对这些怪力乱神之事如此执着？”
甄嬛展颜一笑，瞬间融化了殿内凝重的气氛：“皇上明鉴，臣妾不过是觉得这故事新奇有趣，想听听皇上的真知灼见罢了。”
说着，眼波流转间尽是仰慕之色：“皇上方才一番宏论，当真是振聋发聩，让臣妾受益匪浅呢。难怪古人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雍正神色稍霁：“果真如此？”
“臣妾岂敢欺君。”甄嬛执起茶壶倒了一盏茶，递到雍正眼前，眼睫低垂，恰到好处地掩去眸中神色，“皇上日理万机，臣妾不过是想着说些新奇故事，为皇上解解乏罢了。”
雍正接过茶盏，露出一丝笑意：“好了，故事讲完了，一起用膳吧！”
“是，皇上请。”
趁着雍正转身的间隙，甄嬛与沈眉庄悄然对视。二人目光相接，唇角都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尽是心照不宣的无奈。
窗外暮色渐沉，最后一缕夕阳透过雕花窗棂，在三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沈眉庄执起玉箸，机械地将一片翡翠芹芽送入口中，却只觉得味同嚼蜡。
她忍不住抬眸偷觑甄嬛，只见对方正专注地为雍正布菜，动作优雅得体，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婉笑意，看不出半分异样。
还是嬛儿厉害，这种情况下还能不动声色，现在的她，只想把桌上那碗滚烫的莼菜银鱼羹放在雍正的脑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