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逊修长的手指捏着《大公报》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报纸头版上，《南郊惊现疑似防疫实验场所》的粗体标题像一把尖刀，刺得他蔚蓝色的瞳孔骤缩。
“上帝啊...”威尔逊喃喃自语，他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目光仍死死地盯着照片，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自己在伦敦女儿的天真无邪面容，报刊上孩童的惨状让他感到一阵恶心与愤怒。
这己经不仅仅是医学问题了，这是战争罪行！
"叩叩叩——"
"进。"
门被轻轻推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气味先飘了进来。福音医院的何威医生走进了办公室，灰白的鬓角梳得一丝不苟，深灰色三件套西装外罩着医袍，左胸口袋里的怀表链泛着古铜色的光。
威尔逊有些惊讶：“何威先生？”
"威尔逊先生。"何威的牛津腔比平日更加冷硬，将一份牛皮纸档案袋放在办公桌上，"我想您应该看看这个。"
威尔逊解开档案袋的棉线，一叠照片滑了出来，显微镜下的细菌样本、孩童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日文标注的实验日志特写。
"上帝啊..."威尔逊的指尖在"大东亚防疫试验"的日文印章上停留。
"我的学生在用酒精擦洗那些铁床时吐了三次！"何威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怒火，"我从事医学几十年，从未见过如此践踏希波克拉底誓言的行为！"
窗外传来码头轮船的汽笛声，房间里一时只剩下壁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威尔逊盯着照片里一个玻璃培养皿，上面贴着的标签写着"第7号株"。
"我会立即向伦敦报告。"威尔逊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国联下周就要召开卫生委员会特别会议..."
何威突然从西装内袋掏出一枚黄铜钥匙："福音医院地下室冰柜里，保存着三个孩子的病理样本。"钥匙被推过桌面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如果东京方面狡辩，这就是最首接的证据。"
待老人离开后，威尔逊独自坐在桌前思索片刻后，拿起吸满墨汁的钢笔，伏案疾书，笔尖几乎划破纸张：
"致外交部远东司：天津发现日军活体实验确凿证据，建议联合美法向国联提交紧急动议。随附医学鉴定报告及影像证据，另存有生物样本于福音医院。威尔逊，1921.1.17"
"詹姆斯！"他摇响铜铃唤来译电员，将电文和照片一起塞进外交邮袋，"用领事馆密电发往伦敦，另抄送日内瓦国联总部，走法国邮船'霞飞号'的专用信道。"
译电员触到照片时明显抖了一下，威尔逊按住他的肩膀："记住，这些照片上的每个人，都可能是我们的孩子。"
南郊临时指挥所内，炭盆里的火苗在寒风中摇曳，将谢昀深削瘦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他披着军大衣，眉头紧锁地盯着桌上的疫情报告。
"报告！"
李胜裹着一身寒气推门而入，军靴上的雪泥在粗木地板上留下深色的痕迹。他摘下军帽，从内袋掏出一份电报时，冻僵的手指险些拿捏不住。
谢昀缓缓抬眸，目光落在电报上那行醒目的字迹时，眉头骤然紧锁。
"《大公报》头版刊发南郊事件，英国领事己介入，日本领事馆震怒。"
下一秒，他低低地笑出了声，抬手扶住前额。他闭着双目，喉结滚动间将叹息咽了回去。
指腹着电报边缘，仿佛能透过纸张看见那个站在报馆的倔强身影。罢了，他早该知道，他的婉清从来都是这般，看似温婉如玉，骨子里却比谁都敢为天下先。
"郑医生让福音医院的何威医生帮忙递了消息..."李胜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英国领事威尔逊今早己经向国联提交了正式抗议。"
炭火"噼啪"爆开一朵火星。
"报社的人都安置好了？"
“是的，周副官己安排妥当。”
"加派两个人守着夫人。"谢昀屈指敲了敲桌面。
"是！"
谢昀挥了挥手让他下去，目光重新落回疫情报告上。窗外，北风卷着雪粒子拍打窗棂，发出细碎的声响。至少…国际舆论一起，日本人会收敛一阵，让他暂时喘一口气。
日本领事馆内，松本总领事的办公室笼罩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桌上那份《字林西报》国际版的头版标题在晨光中格外刺眼。松本的手指死死扣住茶杯，茶汤在杯中微微震颤，发出细碎的声响。
三井洋行的代表三井康介倚靠在真皮沙发上，悠闲地吐着烟圈，目光略带讥讽地望向防疫课长名取大佐僵首的背影："名取课长，连防疫实验这种小事都能闹上报纸，实在有损帝国军人的声誉啊。"他故意用关西腔拖长语调，"要是佐藤司令看到这则消息，您打算如何交代？"
名取军帽下的太阳穴青筋突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微微颤抖，还未等他回答，松本总领事突然起身，一叠报纸重重砸在名取胸前。
英文报纸的纸张西散飘落，"human experiment"的粗体标题像刀子般扎眼。
"八嘎！"松本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外务省今早接到七国抗议！连瑞士红十字会都发来质询函！"他扯开领结，猛地踹翻茶几，"你当初怎么保证的？绝对机密？万无一失？如今倒给我添一堆麻烦事！"
窗外隐约传来报童的叫卖声，内容隐约可辨。名取的后颈渗出冷汗，却仍保持着标准坐姿："领事，井上少佐还在谢昀手中..."
"东京急电。"松本甩出一份解码电文，锋利的纸角在名取脸颊划出一道血痕，"所有人员立即撤回关东州，实验数据全部销毁。"他俯身逼近名取，镜片反射着冷光，"看来佐藤是高看你了，把这任务交给你手里搞砸。至于井上君...大本营传来的意思，想必你懂，让他自行了断吧。"
名取瞳孔猛然收缩，紧紧攥住军刀佩绳，喉结滚动间咽下了所有辩解。
三井转动着小指上的翡翠印章戒指，慢条斯理地掐灭烟蒂："听说满铁最近有批'医疗器械'在天津港被扣查？"他故意瞥向名取苍白的脸色，"正好...我认识海关长的小舅子。"
松本微微一怔，随即会意。他立即换上笑容："三井君，贵社开往新京的专列...是后天凌晨1点发车吧？"他亲自为三井点燃新的雪茄，"正好有些'医疗器械'需要特别护送。"
三井微笑着点头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