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花厅里,茶会正酣。香炉里吐着袅袅青烟,与碧螺春的淡雅清香缠绕交融。八仙桌上,摆满从苏州运来的精致细点,玫瑰酥、茯苓糕、水晶饺,每样都玲珑剔透,惹人喜爱。
二姨太陈氏捏着绢帕的手指微微发紧。方才丫鬟来报,说谢少帅与郑婉清临时告假不来,这消息让她胸口发闷。今日这茶会,多少人都是冲着谢少帅的面子才来的。婉清那丫头也是,自家兄长的终身大事都不上心,白养了她这些年。
她强压下心头不快,脸上堆起笑容转向李夫人:"李夫人今日这身绛紫色旗袍当真雅致,衬得气色愈发好了。"她亲热地拉住李夫人的手,"诗瑶小姐更是出落得标致,简首像是画里走出来的美人儿。"
李夫人会意一笑,眼角细纹舒展开来:"陈姨太过奖了。"她转向主座上的叶秋澜,"说起来还要多谢郑大少爷。前些时日犬子卧病,多亏裕恒贤侄妙手回春。"
叶秋澜温声地回应:"李夫人太客气了。裕恒既为医者,救死扶伤本是分内之事。"
陈氏见话题被带偏,连忙插话道:"诗瑶小姐这般出众,提亲的怕是早踏破门槛了吧?"她眼睛不住往自家儿子郑裕明那边瞟,"我们裕明最近也在..."
李诗瑶在母亲身侧,眉头轻蹙。那些刻意攀谈的客套话让她如坐针毡,她的目光忍不住在人群中逡巡,只为了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忽然,她瞧见回廊处闪过一袭白色西服。
男子身姿挺拔,眉眼温润,那正是郑裕恒。
然而此刻,他正与一位穿着淡青色斜襟袄裙的小姐相谈甚欢。
只见郑裕恒伸手为那位小姐折下一枝红梅,女子接过花枝时,脸颊飞上两朵红云,眼波流转间尽是柔情。这画面落在李诗瑶眼中,心头蓦地泛起一丝酸涩。
叶秋澜自然也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的唇角不由扬起欣慰的弧度。
百筱是婉清在女子师范时的同窗师姐,郑婉清每每提起这位学姐,总赞她"温婉知礼,有林下风致"。这姑娘与自家裕恒相识三载有余,两人情投意合她是看在眼里的。
偏生裕恒这个榆木疙瘩,整日埋头医书,拖了人家姑娘这么久。看来是时候与百家商议婚事了,她暗自盘算着。
"诗瑶是想赏梅吗?"陈氏敏锐地察觉到李诗瑶的失神,连忙推了推身旁的儿子,"正好让裕明带你过去看看。"说着连使眼色。
李夫人会意地点头:"去吧诗瑶,年轻人不必总陪着我们这些老人家。"
郑裕明不情不愿地整了整皱巴巴的领结。
坊间传闻这位李家千金骄纵任性,若是娶进门来,怕是要被管得死死的。想到以后不能再去百乐门找相好的,也不能随心所欲地赌钱,他就一阵烦躁。
可转念一想,自从上次落下公事去赌钱的事被父亲发现后,自己在郑家的地位一落千丈。如今赌债越积越多,手头却越发拮据。
若是能攀上李家这棵大树,借着岳父海关督办的关系,说不定能在天津港的货运上分一杯羹...
"李小姐,这边请。"他勉强挤出一个自认为风度的笑容,做了个夸张的邀请手势。
一路上,郑裕明几次想开口搭话,却见李诗瑶始终心不在焉。
她敷衍地应着,目光却越过重重人影,追随着那道渐行渐远的白色身影。
郑裕恒随着她的目光看去,以为她想赏梅花。
"李小姐也喜欢梅花?"郑裕明干巴巴地问道。
"嗯..."李诗瑶漫不经心地应着,突然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郑裕明还没反应过来,她己经拦在了郑裕恒和百筱面前。
"裕恒哥。"她盈盈一礼,声音比方才清脆了几分。
郑裕恒略显诧异,随即温和地点头:"诗瑶妹妹今日也来了。长卿兄可有一同前来?"
"兄长也在。"李诗瑶的目光不经意扫过白筱手中的梅枝,"多亏裕恒哥妙手回春,兄长的身子己经大好了。"
百筱察觉到气氛微妙,善解人意地退后半步:"裕恒,我去给伯母添茶。"
待百筱走远,李诗瑶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绣着兰花的香囊:"这是用西洋安神的药材缝的,兄长说...说裕恒哥近日熬夜看诊,这个或许能用上。"
香囊针脚细密,显然是花了心思的。郑裕恒正要推辞,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郑裕明阴沉着脸走过来:"李小姐,那边的梅花开得正好..."
李诗瑶恍若未闻,仍执着地将香囊递向郑裕恒。
郑裕恒后退半步婉拒道:"诗瑶妹妹有心了。不过医者不自医,这香囊还是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李诗瑶的手悬在半空,郑裕明见状,一把夺过香囊:"李小姐的绣工真是精巧,不如送给我..."
"还给我!"李诗瑶突然提高声调,引得附近宾客纷纷侧目。
她意识到失态,强压着情绪低声道:"郑二少爷,这是我亲手做的..."
场面一时尴尬至极。郑裕明脸色瞬间铁青,手中的香囊被他攥得变了形。
他冷哼一声,甩袖就走,皮鞋重重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这时百筱端着茶盘适时出现:"诗瑶妹妹,这是新沏的碧螺春,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郑裕恒顺势接过茶盘,不动声色地侧身,自然地隔开两人:"今日风大,诗瑶妹妹还是回花厅吧。"
李诗瑶的指尖在袖中掐出几道月牙痕,终究还是转身离去。
百筱望着李诗瑶僵首的背影远去,轻叹道:"李家小姐怕是..."
"不过是因我照料她兄长的缘故。"郑裕恒将茶盘搁在石栏上,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百筱,明日我便请母亲备齐六礼,登门提亲可好?"
这句话像一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白筱猛地抬头,杏眸圆睁,手中的绢帕飘落在地,她根本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你...你说什么?"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耳尖却己经红得像是要滴血。
郑裕恒反而镇定下来,他弯腰拾起她的帕子,轻轻掸去上面的尘土:"当初推开你,差点就错过了一生..."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懊悔,"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你可知我父亲最讨厌西医。"她低声道,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郑裕恒却忽然笑了,眼角泛起温柔的笑纹。"我发表了一篇关于中西医结合治疗肺痨的临床研究的论文。我想,这或许能说服百老先生?"
"呆子..."百筱的嗓音轻颤着,"谁要看你这些晦涩难懂的论文..."她抬起头,眼眶泛红,却倔强地不让泪水落下。
郑裕恒望着她这般情态,胸口涌起一阵热流。
他下意识向前半步,想要抱她入怀,可瞥见不远处来往的宾客,只得强自按捺。
"咳咳..."他假意整理领带后退开,喉结滚动了几下。那句演练过千百次的"愿与我共度此生否"在唇齿间转了几转,最终变成了:"那...你呢?可讨厌这样的我?"
百筱别过脸去,耳尖却红得像是要滴血:"...最讨厌你了。"
郑裕恒望着她绷紧的唇角忽然上扬的弧度,低头轻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