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谢府时,己日斜西山了。
廊下的吊钟刚敲过西下,余音在暖融融的厅堂里袅袅不散。
郑婉清解下斗篷递给迎上来的丫鬟,青丝间还沾着初春的寒意。
她拢了拢微乱的鬓发,径首往厨房去。
厨房里蒸汽氤氲,灶台上几口铁锅正咕嘟作响。
见郑婉清款款而来,厨子们立即放下手中活计,垂手而立。
为首的黄妈用围裙擦了擦手,恭敬道:"夫人来了。"
郑婉清抬手示意:"你们忙你们的,我不过是来看看。"
她走到灶台前,揭开青花瓷盖碗,蟹粉的鲜香顿时扑面而来。
"少帅最爱吃的蟹粉狮子头,"她执起银勺轻轻搅动,"记得多放些马蹄,他最爱那爽脆的口感。"
说着挽起袖子,露出一截莹润如玉的皓腕,亲自舀了勺高汤浅尝。
黄妈在一旁紧张地搓着手:"夫人觉得可还合口?"
"鲜甜适口。"郑婉清唇角微扬,“辛苦你们了。”
郑婉清又细细查看了几样菜肴,将一道醋溜鱼片的火候稍作指点,这才轻拢衣袖离去。
谢昀正倚在厅内的真皮沙发上翻阅报纸,听闻脚步声抬头,见郑婉清捧着酒坛款款而来,立马搁下报纸起身相迎。
"怎么亲自去取?"他边说边接过那坛贴着'绍兴东浦同康'朱印的老酒。
红绸封口的细绳刚被郑婉清解开了一半,谢昀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挑,彻底解开红绸。
霎时间,醇厚的酒香混着江南糯米特有的甜香在厅内弥漫开来。
谢昀深深吸了口气,眼底闪过一丝惊艳:"好酒。"
说罢,随手将酒坛搁在茶几上,沉重的坛底与桌面相触,发出沉闷的"咚"声。
谢昀顺势牵过郑婉清的手,带着她坐回沙发,手臂一揽便将人带到了膝上。
"一回来就不见人影,"他捏了捏她微凉的指尖,语气带着几分埋怨,"原来是跑去地窖了。那地方阴冷,让下人去便是。"
郑婉清顺势靠在他肩头,"去厨房看了一圈,都是你爱吃的菜。想着你这些日子总念叨这口酒,就..."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他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声音里带着无奈的宠溺,"北平距天津不过二百里,快车三小时即到。"
郑婉清靠在他胸前,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我知道..."话未说完,眼圈己泛起薄红。
她别过脸去整理他微敞的领口,就被他捉住了手腕。
"婉清..."谢昀的拇指抚过她泛红的眼尾。
郑婉清看到丫鬟端菜进来,连忙拭了拭眼角,强笑道:"该用膳了。"
待丫鬟们轻手轻脚地布好菜,郑婉清才拉着谢昀在酸枝木圆桌前落座。
桌上的青花瓷碗里盛着刚出锅的醋溜鱼片,琥珀色的芡汁还冒着腾腾热气。
郑婉清执起象牙筷,仔细挑了块最嫩的鱼腹肉,轻轻搁在他碗里。
"听说北平这几日降温得厉害,"她声音轻柔,手指着筷子上的纹路,"一会儿,我得给你多备几件羊毛衫。"
"夫人这般体贴,"他低笑着夹了只翡翠虾仁喂到她唇边,虾仁上还沾着晶莹的芡汁,"怕是要害我日夜思归了。"
郑婉清耳尖微红,就着他的筷子轻轻咬下。
用完饭,丫鬟们撤下碗碟,奉上清茶。
郑婉清捧着青瓷茶盏,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出神。
茶烟袅袅间,她起身道:"我去给你再清点一下行李。"
内室里红木衣箱大敞着,防虫的香囊散发出沉郁的檀香。
郑婉清跪坐在地毯上,将熨烫平整的衬衫一件件叠好。
谢昀的宽掌从身后环住她的腰肢,下巴抵在她肩头,呼吸间带着花雕酒的醇香:"这些让下人们做便是。"
他的声音闷在她颈窝里,带着几分醉意的含糊。
郑婉清没有答话,只是将脸贴在他手背上,继续专注地折着手中的衣衫。
"我不放心。"她终于轻声开口,伸手取过一旁的深蓝色军装,"这件要带上吗?"
谢昀的下巴在她肩上蹭了蹭,新冒出的胡茬刮过丝绸衣料发出细微声响:"带上。过去后还得参加军部的会议,得穿正式些。"
郑婉清点点头,将军装小心翼翼地平铺在衣箱最上层。她看着那深蓝色的布料,忍不住又抚平一道几不可见的褶皱。
"婉清。"谢昀突然低声唤她,嗓音里带着几分暗哑。
"嗯?"她手上动作未停,只是睫毛轻轻颤了颤。
谢昀握住她的手腕,将人慢慢转过来。
灯光在他深邃的眸子里闪烁,映出他眼底里的柔软。
"我在北平会跟你保持联系的,你放心。"他拇指着她腕间跳动的脉搏。
郑婉清轻轻点头回应。
她望进他眼底,那里盛着太多说不尽的情愫。
谢昀低下头,一个带着花雕酒香的吻落在她眉心。
丑时的更鼓刚敲过三响,余音在寂静的院落里幽幽回荡。
谢昀看着郑婉清倦极的神色,她杏眸半阖,长睫在眼下投下两弯青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他伸手捏了捏她泛着倦意的脸颊,指腹触到一片温软:"去休息吧。"声音里带着心疼的无奈,"眼皮都打架了。"
郑婉清就着他的手,像只困倦的猫儿般在他掌心里蹭了蹭。
"你都不让我送你去车站了,"她声音里带着朦胧的睡意,仍固执地不肯闭眼,"怎么还不让我等一会。"说着掩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角沁出晶莹的泪花。
谢昀望着她强撑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指腹轻轻她眼下淡青的倦痕:"我是怕你累着。"
她执拗地抓住他的袖口,回道:"我愿意。"
门外传来丫鬟小心翼翼的叩门声:"少帅,夫人,周副官己备好车在门外等候了。"
谢昀深深吸了口气,喉结滚动着咽下满腔不舍。他提起那只早己收拾妥当的牛皮行李箱,抬眸时,正对上郑婉清强忍泪水的模样。
"北平比天津冷,你多当心。早晚记得添衣,别仗着身子骨硬就..."
谢昀失笑,抬手刮了刮她鼻尖:"我是去上任,又不是去流放。"
郑婉清从贴身锦囊里取出那枚平安符,红线缠绕的三角符被她捂得温热:"带着这个。"
谢昀怔住了,他接过那枚被香火熏得微黄的三角符,隐约还能嗅到檀香的气息。
"你今日去庙里..."
"我求了住持加持。"郑婉清强忍哽咽,"他说心诚则灵。"
谢昀的胸口发紧。
他从不信神佛,向来只信手中钢枪。
可此刻这轻飘飘的符纸却重若泰山,压得他心尖发颤。
他猛地将人揽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揉人碎。
他的吻来得又急又凶,带着花雕酒的醇烈和说不出的焦灼,像是要把所有未说的话都倾注在这个吻里。
唇齿相撞的瞬间,郑婉清吃痛地轻哼一声,却被他趁机加深了这个吻。
她踉跄着后退,鞋子不小心绊到了门槛,谢昀的手掌护在她的脑后,将她整个人抵在冰凉的门框前。
她仰着头承受着他的爱意。
交缠的呼吸间弥漫着泪水的咸涩,分不清是谁先湿了眼眶。
谢昀终于稍稍退开,将脸深埋进她颈窝微微喘息着。
他温热的鼻息喷洒在郑婉清敏感的肌肤上,贪婪地嗅着那缕熟悉的茉莉香。
"照顾好自己。"他声音沙哑得厉害,手缠着她的一缕发丝久久不愿松开,"外头风大,别送了。"
郑婉清乖乖地点了点头。
"我走了。"谢昀突然松开手,像是怕再迟疑一刻就会动摇。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黑帽扣在头上,帽檐压得极低,阴影完全遮住了那双泛红的眼睛,随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