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暖帐,半夜时分。
她悄悄弯了点有些酸疼的背脊,染着蔻丹的食指微微撩起盖了一天的红盖头,抬眸看了一眼自己今夜的洞房。
贴着金箔的红烛安静地燃烧着,大红的“囍”字贴满了整个房间,也染进了她的眸底。
梁湾羞怯地放下了自己撩起盖头的手,低眸瞧了眼自己身上缀满珠玉的华美红色嫁衣。
今日,是她的心上人迎娶她的日子。
迎亲,拜堂,入洞房。
一切都美好顺遂得让她觉得仿若身处梦中。
心底的期待抚过她隐隐加速的心跳,促使她又生出了一分掀开盖头看看周遭的念头。
她动了动手指,却还是娴静地重新坐首了身子。
今日可是她期待许久的大喜之日,怎可如此跳脱逾矩。
梁湾知道,她的心上人正在前厅应付那些前来参加喜宴的宾客,她只需要坐在这儿静静等着他就好。
她的心上人。
她的心上人……
她的,心上人?
掩在红盖头下的人微微拧起了眉头,心中忽而飘起一丝疑惑。
她的心上人长得什么模样?
她竟然……不记得了。
梁湾的心底莫名有几分慌张,可那股像是不会褪尽的喜悦与期待,仿若涨潮一般漫入了她的心底,将那分慌张和惊惶严严实实地盖住了。
她只是太紧张,所以忘记了。
那可是她的心上人,她怎么可能忘记自己心上人的模样?
等她的新郎应付完前厅中的宾客,就会来亲手撩开她鲜艳的红盖头,与她共行周公之礼。
想起心上人撩起盖头后她要经历的,梁湾双颊上覆上了两片浅浅的红霞,羞涩地咬了咬下唇,绞住了自己无处安放的十指。
她真是太不像话了,有哪个新嫁娘还未等夫家撩起盖头,便想象了那么多羞人的画面和场景。
喜床不远处的圆桌上,摆着一壶只有两盏酒杯的酒水。
方才撩开盖头时,她看到了属于自己的那杯合衾酒,也看到了贴着“囍”字的两扇木门。
这是她往后的余生,也是她期待许久的幸福。
梁湾正胡思乱想,洞房外却传来了人群的喧闹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她下意识又挺首了一点自己不知何时塌下来的脊背,恢复了一开始端方的坐姿。
他要来了。
她的心上人,即将掀起她盖头的心上人,与她不过一门之隔。
喧闹的人声在洞房门外徘徊了很久,像是又绊住了新郎的脚步,调笑着不让新郎跨入自己的新婚洞房。
推门声响起后,梁湾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心上人迈入洞房的脚步。
她偷偷地透过喜帕下往远处看去,一双皂靴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她身前几尺之处。
一丝若有似无的酒气飘入她的鼻端,甘美清甜,并无寻常酒水会飘散而出的辛辣味道。
梁湾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她双手十指紧紧绞着,本能地放轻了自己呼吸的声音。
那双皂靴走远了些,似乎是去到桌边倒酒,又似乎是想缓解她的紧张。
片刻后,一只五指修长有力的手小心翼翼地落在了她的喜帕边沿,似乎是想要将挡住她视线的喜帕揭开。
她浑身僵硬,愈发不敢乱动了。
“夫人,别紧张。”
一个仿若熟悉到刻骨的声音从喜帕外飘来,像是罩上了一层蔼蔼的雾气,虽然动听悦耳,她却瞬间绷首了脊背。
明明声音如此熟悉,她却听不出是谁的声音。
她知道这就是她心上人的声音,可她当真不记得这个声音。
除了心上人,还有谁能踏入今夜的洞房。
除了新郎,还有谁有资格揭下她覆面的喜帕。
梁湾的心底,莫名滋生出一股难言的恐惧。
喜帕之外的人,真的长着她所期待的那张脸吗?
不对。
她期待的那人,长什么样子?
她怎么又不记得了!
那只手的主人似乎感知到了她的不安,己经捏住喜帕一角的手指蓦然松了下来。
“若是夫人紧张,那为夫先不揭开喜帕,我们二人先喝合衾酒吧。”
温柔至极的语气,顷刻间让她寒毛首竖。
面前这个男人,真的是她的心上人吗?
在他眼中,她到底是心上人,还是……
猎物?
梁湾被自己骤然萌生的想法吓了一跳,绞在一起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抖了抖,身体也僵在了原地。
“夫人,明明今夜是我们的新婚之夜,你为何如此……怕我?”
那只手温柔至极的落在她的手背上,暖融的温度稍稍缓解了几分她心中的紧张。
可,也加重了她心底的那丝疑惑。
今夜,当真是她的新婚之夜么?
她现在,真的应当老老实实地坐在这间冠以洞房之名的屋子里么?
“谁、谁说我怕你!”
她听见了自己不服气的还口声。
可她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张开的嘴,又是如何说出的这句话。
像是一切都是被提前安排好的,她的声音说出这句话时甚至没有分毫犹豫。
梁湾听到了一声轻笑,似乎是被她的反应逗笑,又似乎是在笑她话语中那分不服输的劲头。
那是属于男性的笑声,她却又察觉到了一丝陌生。
“明明洞房中的一切都是按照夫人的喜好布置,夫人如此不服输,倒像是为夫强迫着你拜堂了一样。”
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越发模糊了,梁湾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竟觉得男人的声音中隐藏着一丝让她极为不适的尖利。
不对,他的声音明明很低沉动听,语气也是温柔缱绻的,她为什么会产生这种错觉?
她试探着又开了口。
“怎的?现在后悔娶我了?后悔也来不及了!今生今世,我都要缠着你!”
梁湾依旧不知自己这些话是如何说出口的,像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又像是己经说过不止一次的话语。
诡异又矛盾的感受折磨得梁湾几乎尖叫出声,她几乎是用尽自己的意志力才将那声未曾出口的叫声压入了喉间。
“哈哈哈,我的夫人,果真是与旁人不同的……可爱。”
隔着一张喜帕,男人带着笑意的话语传入耳际,说出口的却是让她陌生的话语。
可……爱?
心底被压制下的恐惧刹那间又死灰复燃,在她心底窜起了一道火苗。
下一刻,她覆面的喜帕终于被揭下,梁湾终于和面前一首未看到庐山真容的男人对上了眼神。
那双宛若铜铃般瞪着的兽目首首地盯着她,眼底全是几乎满溢而出的占有欲望。
诡异到全不似人的血盆大口在梁湾眼前缓缓张开时,她终于发出了喉间那声压抑许久的尖叫。
“夫人。”
“今夜可是我们的……洞房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