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的夏天,北京的蝉鸣声比往年都要聒噪。八岁的方小北蹲在胡同口的槐树下,用一根树枝拨弄着地上的蚂蚁。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条黑色的蛇蜿蜒在青灰色的砖墙上。
"小北!快过来!"胡同里传来小伙伴二嘎子的喊声。
小北丢下树枝,撒腿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胡同里弥漫着晚饭的香气和煤球炉子的烟味,几个孩子围在废弃的张家大院门口,脸上带着既害怕又兴奋的表情。
"怎么了?"小北气喘吁吁地问。
"李爷爷说,张家大院里闹鬼!"二嘎子压低声音,眼睛瞪得溜圆,"说是三十年前,有个穿红袄的小闺女在这里上吊死了。"
一阵凉风吹过,小北的后颈汗毛倒竖。他看向张家大院斑驳的木门,上面贴着己经褪色的封条,门缝里黑洞洞的,像一张微微张开的嘴。
"骗人!"小北强装镇定,"世界上哪有鬼?学校老师说了,那都是封建迷信!"
"真的!"李大爷不知何时出现在孩子们身后,吓得小北差点跳起来。老人佝偻着背,脸上的皱纹像是用刀刻出来的,"那闺女叫小红,是被后娘活活打死的。死后冤魂不散,就在这胡同里找替死鬼呢。"
"替死鬼?"小北咽了口唾沫。
"是啊,"李大爷眯起浑浊的眼睛,"吊死鬼必须找个替身才能投胎。每到阴历七月,小红就会出来..."老人突然压低声音,"她会找一个小孩,先跟他玩,然后..."
"老李头!又在这吓唬孩子!"一声厉喝打断了李大爷的话。居委会的刘主任叉着腰站在胡同口,她身后跟着两个戴红袖章的年轻人,"都什么年代了还宣传这些封建糟粕!小心我举报你!"
李大爷讪笑着走开了,孩子们也一哄而散。小北跑回家时,总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可每次回头,只有空荡荡的胡同和被夕阳拉长的影子。
晚饭时,小北把这事告诉了父亲。父亲是机械厂的工人,听了后把筷子重重拍在桌上。
"别听那些老封建胡说八道!明天我就去居委会反映,这种迷信思想必须彻底肃清!"
母亲给父亲盛了碗稀饭,小声说:"可张家大院确实邪性,十年前不也有个租户在那上吊了吗?"
"巧合罢了!"父亲斩钉截铁地说,"那房子年久失修,潮湿阴暗,住久了心情抑郁很正常。"
夜里,小北躺在木板床上,听着窗外槐树叶的沙沙声,怎么也睡不着。月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忽然,他听到一阵细微的"咯咯"笑声,像是小女孩在玩耍。
小北屏住呼吸,那笑声越来越近,最后似乎停在了他的窗外。他鼓起勇气,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轻轻掀开一角窗帘——
一张惨白的小脸正贴在窗户上!圆睁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惨白,嘴角却咧开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
"来玩呀..."一个细若蚊蝇的声音钻入小北的耳朵。
小北尖叫一声跌坐在地,父母闻声赶来时,窗外己空无一人。
"做噩梦了?"母亲摸着他汗湿的额头。
小北颤抖着指向窗户:"有、有个女孩..."
父亲推开窗户查看了一番,回头严肃地说:"外面什么都没有。小北,你要记住,世界上没有鬼,那都是人自己吓自己。"
第二天清晨,胡同里炸开了锅。李大爷死了——吊死在张家大院门口那棵老槐树下。
小北跟着人群挤到现场时,警察己经拉起了警戒线。他踮起脚尖,透过人群缝隙看到李大爷悬在半空中的身体,舌头吐得老长,脸色青紫,最可怕的是他的表情——像是在笑。
"太邪门了,"隔壁王婶哆哆嗦嗦地说,"老李头昨晚还说那槐树是'鬼门关',今天就..."
小北突然在围观的人群中看到一个穿红袄的小女孩,她站在最前排,仰头看着李大爷的尸体,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似乎察觉到小北的目光,女孩缓缓转过头来——正是昨晚出现在他窗外的那张脸!
小北倒吸一口冷气,拽住母亲的衣角:"妈!那个女孩..."
母亲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哪有什么女孩?"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红袄女孩己经不见了。小北浑身发冷,明明是大夏天,他却像掉进了冰窟窿。
三天后,居委会组织"破除迷信宣传队"进驻胡同。刘主任带着一群积极分子,挨家挨户发传单,开座谈会。
"同志们!"刘主任站在胡同口的空地上,声音洪亮,"李大爷的死是一场悲剧,但绝不是什么'鬼找替身'!法医己经鉴定,是老人家长期抑郁导致的自杀行为!"
台下居民窃窃私语,不少人脸上写着不信。
"为了彻底肃清封建迷信思想,"刘主任宣布,"居委会决定砍掉那棵所谓的'鬼槐树'!明天就动工!"
当晚,小北又听到了那诡异的"咯咯"笑声。这次声音来自院子里。他偷偷从窗户望出去,月光下,穿红袄的小女孩正绕着槐树转圈,一边转一边用稚嫩的声音唱着:
"槐树槐,槐树槐,槐树底下搭戏台。人家的闺女都来了,我的闺女还没来..."
唱到最后一个字时,小女孩突然停下,猛地抬头看向小北的窗户。她的脖子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向后弯曲,几乎贴到了后背,嘴巴却还保持着唱歌时的形状。
"找到你了..."她无声地说。
小北吓得缩回床上,用被子蒙住头,一整夜不敢合眼。
第二天,居委会果然派人来砍树。十几个青壮年拿着锯子、斧头,在刘主任的指挥下开始作业。奇怪的是,当锯子碰到树干时,竟然流出了暗红色的液体,像血一样顺着树皮往下淌。
"树、树流血了!"一个工人惊恐地后退。
"胡说什么!"刘主任厉声喝道,"那是树浆氧化变色!继续砍!"
小北站在围观人群里,感觉有人拉他的衣角。他低头一看,是那个红袄女孩。这次她离得极近,小北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腐臭味。
"他们要砍我的家,"女孩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会找新的家...找你..."
她伸出青紫色的小手,指甲缝里满是黑泥。小北想跑,却像被钉在原地。就在那只手即将碰到他的瞬间,二嘎子从后面撞了他一下。
"发什么呆呢?树要倒了!"
小北踉跄几步,再回头,女孩又不见了。只听"轰隆"一声,百年老槐树倒下了,扬起一片尘土。
树倒下的瞬间,胡同里突然刮起一阵阴风,卷着枯叶和尘土在空中形成一个小漩涡。小北似乎听到风中夹杂着凄厉的哭声,但转瞬即逝。
"封建迷信的象征被铲除了!"刘主任高声宣布,"今晚居委会放电影《破除迷信,科学万岁》,大家都来看啊!"
人群渐渐散去,小北却站在原地,盯着槐树留下的那个大坑。坑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光。他趁人不备,溜过去一看——是一个己经锈蚀的小铃铛,系着褪色的红绳。
"那是我的..."
小北猛地抬头,红袄女孩就蹲在坑的另一边,朝他爬过来。她的动作不像人类,更像一只蜘蛛,西肢扭曲着,脖子依然以那个可怕的角度后仰着。
"你拿了我的东西...就得陪我玩..."
小北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想逃跑,双腿却像灌了铅。女孩越爬越近,他看到了她脖子上那道紫黑色的勒痕,闻到了她嘴里散发出的腐肉气味...
"小北!回家吃饭了!"母亲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女孩的动作顿住了,她怨恨地瞪了小北一眼,像烟雾一样消散在空气中。小北瘫坐在地上,手里还攥着那个诡异的铃铛。
那天晚上,小北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中,他听到窗外有人在唱:
"槐树槐,槐树槐,槐树底下搭戏台。人家的闺女都来了,我的闺女还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