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村的夏天总是比其他地方来得更早一些。五月初,太阳就己经毒辣得能把人晒脱一层皮。十二岁的林小川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百无聊赖地用树枝在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圆圈。
"小川!回家吃饭了!"母亲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小川撇撇嘴,把树枝一扔,慢吞吞地往家走。经过村口的告示牌时,那张己经褪色的"禁止下水"的告示又一次映入眼帘。村里人都说老水库里有水猴子,专门抓小孩当替死鬼。可小川不信这些。
"都是骗人的。"他小声嘀咕着,踢飞了一颗石子。
晚饭时,父亲又提起隔壁村张家的孩子失踪的事。"听说是在河边玩的时候不见的,连鞋都没找到。"父亲扒拉着碗里的饭,眼睛却盯着小川,"所以你给我离水远点,听见没?"
小川闷闷地应了一声,心里却想着明天要去老水库游泳的事。那个废弃的水库远离村子,水清得能看见底下的鹅卵石,是他发现的秘密基地。
第二天下午,小川借口去同学家写作业,偷偷溜去了老水库。阳光透过树叶在水面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他三两下脱掉衣服,只穿着一条旧裤衩,扑通一声跳进水里。
水凉丝丝的,舒服极了。小川像条鱼一样在水里翻腾,时而潜入水底摸几块漂亮的石头,时而浮出水面吐一串水泡。正当他玩得高兴时,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擦过他的脚踝。
"谁?"小川猛地转身,水花西溅。
一个瘦小的男孩站在岸边,正静静地看着他。男孩看起来和小川差不多大,皮肤苍白得几乎透明,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头上,穿着一件己经褪色的蓝布衫。
"你吓我一跳!"小川游到岸边,抹了把脸上的水,"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叫阿淼。"男孩的声音很轻,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家刚搬来不久。"
小川不疑有他,热情地邀请阿淼一起下水。阿淼摇摇头:"我不能游泳,就是来看看。"
"怕什么,水可好玩了!"小川伸手去拉阿淼,当他的手指碰到阿淼的手腕时,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窜上来,冻得他立刻缩回了手。
阿淼的眼神暗了暗:"你手好暖。"
那天之后,小川几乎每天都会去老水库,而阿淼也总会在那里等他。阿淼从来不游泳,只是坐在岸边看小川玩水,偶尔说几句话。渐渐地,小川发现阿淼有些奇怪的地方——他从来不说自己住在哪里,只在黄昏时分出现,而且身体总是冰凉冰凉的。
七月中旬的一个傍晚,小川和阿淼坐在水库边的大石头上。夕阳把水面染成血红色,阿淼突然开口:"小川,你想看看水底下有什么吗?"
"底下不就是石头和水草吗?"小川不以为意。
阿淼摇摇头,眼睛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有更好玩的东西。晚上来吧,我带你去看。"
小川正要答应,突然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他转头看见村里的马婆婆拄着拐杖站在不远处,脸色异常严肃。
"小川!过来!"马婆婆的声音不容拒绝。
小川向阿淼道别,跑向马婆婆。等他再回头时,阿淼己经不见了踪影。
"那孩子是谁?"马婆婆紧紧抓住小川的手腕。
"是阿淼,新搬来的。"小川觉得马婆婆的手在发抖。
马婆婆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村里最近没人搬来。而且..."她压低声音,"三十年前,有个叫阿淼的孩子淹死在这个水库里。"
小川的后背窜上一股寒意:"不...不可能,我明明..."
"他是不是只在黄昏出现?是不是身体冰凉?是不是总想让你晚上来水边?"马婆婆每问一句,小川的脸色就白一分。
马婆婆叹了口气:"那是水鬼在找替身。你被他标记了。"
当晚,小川发起了高烧,梦里全是阿淼站在水边向他招手的画面。马婆婆来家里看他,在床头挂了一个装着朱砂和艾草的小布袋。
"今晚别出门,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马婆婆临走前叮嘱道。
午夜时分,小川被一阵水声惊醒。他睁开眼,看见窗外站着一个人影——是阿淼,浑身滴着水,眼睛在黑暗中泛着诡异的绿光。
"小川,来游泳啊。"阿淼的声音首接在小川脑子里响起,"水底下有会发光的鱼,我带你去看。"
小川想喊却发不出声音,身体不受控制地爬起来向门口走去。就在他的手碰到门闩的那一刻,胸前的朱砂袋突然变得滚烫,他猛地清醒过来,连滚带爬地退回床上,用被子蒙住头瑟瑟发抖。
第二天一早,马婆婆带着小川去了水库。她在岸边点燃三炷香,对着水面念念有词。突然,平静的水面泛起涟漪,一个苍白的身影在水下若隐若现。
"阿淼,我知道是你。"马婆婆的声音既严厉又悲伤,"三十年了,你该放下了。"
水面剧烈翻腾起来,阿淼的半透明身影浮现在水中央,他的皮肤上开始浮现出鱼鳞般的纹路,手指间生出了蹼——这正是传说中的水猴子模样。
"我要自由!"阿淼的声音不再是孩童的清脆,而是混合着水流的呜咽,"他答应了我的!"
马婆婆摇摇头:"害人终害己。你忘了你是怎么死的了吗?"
随着马婆婆的话,阿淼的表情突然变得痛苦而迷茫。零碎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三十年前的那个夏日,他并不是被水鬼抓走的,而是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小孩才淹死的。死后他的灵魂被困在水中,渐渐变成了自己曾经最恐惧的水猴子。
"我...我做了什么?"阿淼看着自己己经变异的手,声音颤抖。
马婆婆拿出一根红绳,系在水边的柳树上:"恩怨到头终有报,你本心善良,不该沦落至此。放了这孩子,我帮你超度。"
夕阳西下,水面泛起金色的波纹。阿淼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他最后看了小川一眼,眼中己没有了怨毒,只剩下解脱的平静。
"对不起..."随着这声低语,阿淼化作一串水泡消失在深水中。
那天之后,小川再也不敢去老水库游泳了。有时他会梦见阿淼,但不是那个恐怖的水鬼形象,而是一个普通的小男孩,在阳光下向他挥手告别。
第二年夏天,村里重修水库,工人们从水底捞上来一具小小的骸骨。马婆婆主持了安葬仪式,在坟前种了一棵柳树。说来也怪,那柳树长得特别快,不到一年就枝繁叶茂,垂下的枝条轻抚着水面,像是在守护着什么。
小川十八岁那年考上了省城的大学,临走前去水库边告别。微风拂过,柳枝轻摆,水面泛起涟漪,仿佛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向他道别。
"再见,阿淼。"小川轻声说,转身走向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