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明黄色的身影在众多内侍宫娥的簇拥下,消失在重重帷幔之后,只留下一个决绝而冰冷的背影。
无形的枷锁骤然卸去。
殿内紧绷到极致的气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去。
压抑的呼吸声、衣料摩擦声、杯盏轻微碰撞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
大臣们纷纷起身,彼此交换着心有余悸的眼神,不敢高声议论,只以最快的速度,沉默而迅速的鱼贯退出宫殿。
辉煌的灯火似乎也黯淡了几分,徒劳的照耀着满殿的狼藉与残留的寒意。
敖丙是最早离席的那一批。
他没有再发一言。
玄色的袍袖拂过冰冷的金砖地面,无声无息。
他独自一人,穿过那些刻意避开他、却又忍不住偷偷窥视的目光,走出了喧嚣散尽的章台宫正殿。
深秋的夜风带着凛冽的寒意扑面而来,瞬间吹散了殿内残留的暖腻酒气和压抑。
月华清冷,如霜似水,无声的洒落在空旷寂寥的汉白玉宫阶上,将每一级台阶都映照得莹白如骨。
敖丙步下最后一级台阶,脚步微顿,停在了这片清冷的月光里。
他微微仰起头,望着天边那轮孤悬的寒月,发丝在夜风里轻轻拂动,有几缕贴上他白皙的侧脸。
月光勾勒出他挺拔却略显单薄的轮廓,那身玄衣仿佛融入了夜色,唯剩下一张过分清冷的面容。
在月华下如同冰雕玉琢,带着一种近乎脆弱的、遗世独立的孤绝。
方才殿内的惊涛骇浪,此刻似乎都沉淀了下去,只余下一片荒芜的寂静。
他缓缓抬起右手,那只曾狠狠扇在太子脸上的手,指骨修长匀亭,在月光下仿佛透明。
他极轻的活动了一下指尖,然后垂落,轻轻拂了拂自己玄色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三殿下。”
一个清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不高,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穿透力,打破了月下的沉寂。
敖丙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未曾听闻。
他只是缓缓的放下了整理衣袖的手,指尖隐入宽大的袖口。
随后,他才转过身。
哪吒就站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宫阶之下。
他不知何时跟了出来,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衬得身姿越发挺拔如松。
夜风吹动他束起的黑发,几缕发丝拂过他轮廓分明的下颌。
他双手随意的抱在胸前,姿态放松,脸上却没了殿中那种张扬的笑意。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的、带着探究意味的凝视。
他站在稍低的位置,微微仰头看着台阶之上的敖丙。
月光照亮了他明亮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宴席上的炽热喝彩,却沉淀下一种更深邃的、几乎能穿透月华与寒意的光芒,首首的落在敖丙的脸上。
哪吒向前踏了一步,靴底踩在冰冷的宫阶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他离得更近了,近得能清晰的看到对方浓密眼睫下那片冰湖的微澜。
近得能感受到那玄衣身影周遭散发的、能隔绝一切的孤寒。
他微微歪了歪头,唇角重新勾起一抹笑。
那笑容却与殿中的张扬截然不同,带着一丝玩味和了然,还有一丝毫不掩饰的、近乎赞叹的惊艳。
“殿下可知——”
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月夜里格外清晰,尾音微微上扬。
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画笔,细细描摹过敖丙在月光下精致得近乎虚幻的眉眼。
声音低沉下去,却字字清晰,如同玉珠落盘:
“您方才打人时的模样……”
他顿了顿,眼中那点玩味和赞叹倏然凝聚,化作一道灼灼的光,首刺入敖丙冰封的眼底深处。
“比传闻中那祸水之名,还要美上十分。”
夜风骤然卷过空旷的宫阶,带着深秋特有的寒意,吹得两人衣袂猎猎翻飞。
“将军还是莫要多管闲事的好……”
敖丙立在台阶之上,玄衣被风卷起一角,露出底下同样深色的衬里。
月光毫无保留的倾泻在他身上,那张冰玉雕琢般的脸上,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没有因“祸水”二字而现出愠怒。
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台阶下的少年将军。
那双冰封的眼眸,在月华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近乎琉璃的质感,剔透冰冷,深不见底。
那里面清晰的映着哪吒的影子。
如同落在万年寒冰上的火星,转瞬即逝,未能留下任何融化的痕迹。
风更急了些,吹乱了哪吒额前的碎发。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
敖丙几不可察的眨了一下眼。
那纤长的眼睫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落下又掀起。
然后,他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的侧过了头。
那是一个带着疏离感的姿态。
月光落在他线条优美的颈侧,勾勒出一道清冷流畅的弧度。
他没有再看哪吒,目光投向远处宫墙外更深的、沉沉的夜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