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目光并不锐利,甚至带着一种惯常的温和底色。
但,却像一道无声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三年时光筑起的无形壁垒。
哪吒感觉自己的心脏被那目光攫住。
他看到敖丙按在病人肩头的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向下压重了一分力道。
那只是一个瞬间的凝滞,快得像错觉。
下一刻,敖丙己经若无其事的移开了视线,嘴唇开合,温声对病人说着什么。
护士也迅速带上了诊室的门,再次将那幅画面隔绝。
哪吒依旧僵立着,后背却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紧贴着昂贵的衬衫布料。
那短暂的交汇,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表面涟漪很快平复,底下却己暗流汹涌。
诊室门上的电子叫号屏,红色的数字终于跳到了哪吒手中那张薄纸片上的号码。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氧气来对抗胸口的滞闷,抬手推开了那扇磨砂玻璃门。
门内,只有敖丙一人。
诊室比他想象中空旷,或许是那份突如其来的寂静拉伸了空间感。
窗百叶滤过的阳光斜斜切进来,照着浮尘。
一切陈设都退居其次,整个房间的焦点,只剩下办公桌后那个人。
他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低头在一份病历上书写着什么。
阳光在他发间落下一层柔光,勾勒出专注的侧脸。
他握笔的手很稳,指节清晰,腕骨在白大褂袖口下隐约可见。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那声音在寂静中异常清晰,像羽毛,一下下搔刮着哪吒绷紧的神经。
听到门响,他并未立刻抬头。
诊室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静谧,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消毒水和纸张油墨混合的气味。
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属于敖丙身上的清冽气息。
哪吒一步步走近,皮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清晰的叩响,每一步都敲在自己紧绷的神经上。
他停在诊桌前,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
阳光从窗子斜射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几何光斑。
敖丙终于搁下了手中的钢笔。
那支笔,笔身是深邃的墨蓝色,笔帽顶端嵌着一圈细细的银色金属,在光线下闪着冷冽的光。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的落在哪吒脸上,如同打量一位寻常的病人。
三年时光并未在他脸上刻下多少痕迹,反而沉淀出一种更深邃的温润感。
只是那双眼睛,深得望不见底,像幽静的寒潭。
“坐。”
敖丙的声音不高,带着职业性的温和,却像一把精准的柳叶刀,轻易划开了诊室里的寂静。
他抬手,指节分明的手指点了点桌前那张孤零零的检查椅。
透着一股让人不太舒服的正式感。
哪吒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挪了过去,动作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僵硬。
屁股沾到冰凉的椅面,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竟然如此听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西装裤料摩擦发出细微声响,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甚至不敢抬头首视敖丙,目光游移,最终落在自己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鞋鞋尖上。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
无数次在梦里描摹过的重逢,此刻真实上演,却和他预想的任何一种都截然不同。
那些在飞机上、在走廊里,在脑海中反复排练过无数次的开场白。
此刻全都堵在喉咙里,成了一团乱麻,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额角又开始渗汗。
他用力清了清嗓子,试图缓解喉咙的干涩。
“好久不见。”
敖丙看着他,唇角微微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打破了沉默。
那笑意很浅,像一片羽毛轻轻搔过。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随意地搁在桌面上,十指交叉。
这个姿势带着一种不经意的压迫感,仿佛一张无形的网,正缓缓收拢。
“什么时候回来的?”
声音不高,却清晰无比,每个字都像小石子投入哪吒心湖,激起连串涟漪。
“刚下飞机。”
哪吒听到自己的声音那点不自然的干涩。
“听说…你最近挺忙?”
敖丙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带着一种医生审视般的专注,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肤,看到里面翻腾的心绪。
“嗯,”他应了一声,尾音微微拖长,像是在斟酌字句。
“家里催得紧,是有些事要忙。”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却像一根点燃的火柴,瞬间引爆了哪吒心中堆积的情绪。
他猛是抬眼,声音因为急切而提高了几分:“所以……你真的要去相亲?”
话一出口,他才惊觉自己语气里的质问和泄露的在意,太明显了。
懊悔的情绪几乎是实质般地涌上来,堵得他胸口发闷。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的错开了视线,不敢再看敖丙,目光慌乱的投向自己的膝盖。
指节捏得发白,布料的纹理深深嵌进掌心,带来一丝细微的痛感,却压不住心头的慌乱。
他能感觉到自己脸颊的温度在急剧升高,从脖颈一路烧到耳廓,滚烫一片。
他甚至有种错觉,自己头顶是不是在往外冒着热气。
诊室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
每一丝空气的流动都仿佛停止了,安静到他能清晰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
他垂着头,却能清晰的感觉到对面那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让他浑身不自在,每一寸皮肤都紧绷起来。
时间凝固了。
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是煎熬。
窗外偶尔传来的一两声汽车鸣笛,遥远而模糊,不仅没有打破这沉寂,反而让诊室内的安静更显压抑。
……
敖丙没有立刻回答。
那句带着点破釜沉舟意味的问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
余音在诊室里盘旋,却迟迟等不来预想中的回响。
哪吒的心跳得更快了,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问出口的瞬间就后悔了。
他想低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敖丙的目光像两道无形的钉子,把他牢牢钉在原地。
敖丙依旧维持着那个微微前倾的姿势,交叉搁在桌面上的十指指尖,无意识般的轻轻了一下,又一下。
那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仿佛在细细研磨着什么。
他的目光沉静的落在明显有些手足无措的哪吒脸上。
从那紧抿的唇,到微微泛红的耳尖,再到那双努力想躲闪却又忍不住瞟过来的眼睛。
那平静的注视之下,似乎有什么更深、更复杂的东西在无声地酝酿、流淌。
像深海的涡流,表面平静,底下却己暗潮汹涌。
就在哪吒几乎要忍不住再次开口,哪怕是说句“当我没问”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时。
敖丙的唇角,几不可察的、非常缓慢地向上牵起了一个极淡的弧度。
那弧度很小,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片羽毛,瞬间打破了某种平衡。
他看着哪吒,眼神里除了惯有的温和,似乎还添上了一点别的东西。
“你……”
敖丙终于开口,声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每个字都敲在哪吒紧绷的神经上。
“这么关心我相亲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