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青泞怔了怔,片刻后,唇角浮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
其实她至今也不曾想通为何自己会恨透了苻青姒。
明明苻青姒从未伤害她,甚至在她幼时处处让她。可越是这样,她越觉得憋闷。
苻青姒天资聪颖,容貌极丽,哪哪都比她好。家中长辈偏爱、父母宠溺,就连她一心倾慕的男子,眼中也只有苻青姒。
凭什么?她也是苻家嫡长女,为何人人都只看得见苻青姒?
后来,她如愿嫁给常徳,看着苻青姒在泥泞中挣扎,在侯府为贱妾为奴,那些年她日日安眠。
即便心底有些许负罪,也被一遍遍的自我欺骗压下了。
可谁知,如今苻青姒的女儿成了贵妃,她又成了侯夫人,成了一品诰命夫人 ,还是胜过她一头。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她永远都比不过苻青姒......
沈春颐静静听她说着,脸色却越发阴沉。
她从没想过,一个人的嫉妒与执念可以可怕至此。
“就因为嫉妒,你就亲手毁了自己亲妹妹的一生?”
苻青泞张了张口,无言反驳。
她就是这样想的。
看着她这副模样,沈春颐不禁觉得好笑,原来世上真有这样狠毒的亲姐姐。
跟她一比,沈玉芙甚至能勉强算是个人了。
沈春颐看了眼身侧的丹蕊,丹蕊随即示意小卓子端着木盘上前,上头还放着一条三股编成的鞭子。
沈春颐缓缓开口,“旁的,本宫便不与你计较了。本宫的阿娘,从前在宁安侯府挨了西十七鞭。”
“你若想两清,就先挨完这些鞭子吧。”
苻青泞面色大变,瞪大眼盯着她,“就算您是贵妃,臣妇也是三品命妇!责罚命妇,需得圣旨——”
她话未说完,便被丹蕊和丹桂按住了双肩,身子被重重按在地上。
“我要见皇上!我要状告你谋害命妇!”
小卓子捡起鞭子,抬眼看了沈春颐一眼,见她毫无动摇,便手起鞭落。
“啊——!”
鞭声落下,苻青泞顿时惨叫一声。
沈春颐冷眼看着她在地上挣扎,脸上无波无澜。
又是一鞭落下。
苻青泞歇斯底里地嘶喊,“你跟你那娘一个德行!若不是她,我才是万众瞩目的!是她,是她——”
小卓子正抬起手要落第三鞭时,殿门被人推开。
对上商鹤亦那瞧不出喜怒的双眸,沈春颐愣了下,俯身行礼,“参见皇上。”
趁着众人行礼的空隙,苻青泞挣扎着爬起来,面目狼狈,脸上满是泪痕。
她连滚带爬地扑向商鹤亦,哭嚎着,“皇上!贵妃娘娘要杀臣妇!她无故打我、污我清誉、欲致我死地!臣妇可是诰命夫人!”
商鹤亦看着一脸冷漠的沈春颐,不禁皱了皱眉,方才所有人都入席了,唯独缺了沈春颐,他就己经猜到了。
可他没想到,她就在昌庆殿的偏殿对一个诰命夫人动刑。
他知道她恨透了苻青泞,但他没想到沈春颐这样的性子会做出这样的事。
“她是朝中三品大臣的夫人,是诰命夫人,你不能私自处罚她。”他说。
可沈春颐却像是没听到一样,“继续打。”
小卓子却不敢动了,沈春颐抢过小卓子手中的鞭子,扬起手,刚要打下去,商鹤亦便抓住了她的手腕,拦住了她的肩膀。
沈春颐眉眼压低,索性一把从托盘中取过鞭子,抬手便要亲自抽下去。
可鞭子尚未落下,商鹤亦己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
他低头看了眼她,眉头轻蹙,“她纵然可恨,会惹来非议,招来文臣上疏,落人口舌。”
沈春颐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她害了阿娘,她毁了我阿娘一生。”
商鹤亦眉头紧皱,看着她这般,心也跟着疼了起来。
哪怕后宫嫔妃算计她,她都从未做过什么,若非苻青泞所作太过卑鄙,她也不会如此。
更何况,只是打两下而己。
商鹤亦抬手轻抚她的后背,转头吩咐,“鸿胪寺卿之妻苻青泞,言行失礼,出言不逊,冲撞贵妃,杖责十下,以正宫仪。”
他转回头,“这样够了吗?”
沈春颐咬着牙,泪流满面,理智这才一点点回笼。
她却忽地跪下了。
“臣妾一时失了规矩,责罚命妇,皇上责罚臣妾吧,臣妾甘愿受罚。”
她哽咽道,“皇上不能为臣妾坏了规矩,坏了朝纲,这样才是真的会惹人非议。”
商鹤亦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
他很少真的对她动怒,方才也只是怪她如此不顾自己的身份,若叫旁人知晓,太后就是头一个责难她的。
他轻轻将她搂紧,“你纵然犯下天大的错,只要朕想护你,便能为你抹去,你的名声,就是朕的名声。”
沈春颐仰头看他,眼中水光潋滟,一瞬就错开了视线,她狠狠掐住了自己的掌心,只能借着痛苦叫自己不去想太多。
不知过了多久,沈春颐才渐渐平复下来。
“皇上,臣妾不想罚她了。”
商鹤亦用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残余的泪痕,点头应下,声音清朗。
他转身望向苻青泞,眼神深邃,“朕念贵妃与鸿胪寺卿夫人久别重逢,血缘情深,命她留宫一月,与贵妃叙亲情。”
江公公立刻上前一步,“奴才明白,这便去告知鸿胪寺卿。”
商鹤亦扫了眼苻青泞,“你可愿意?”
苻青泞面色惨白,只能僵在原地,眼珠乱转。
这哪里是赏赐?分明是软禁。
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不能牵连自己的夫君、儿子,不能牵连常家,因为常徳不会护着她,只会盼着她早死后另娶。
苻青泞低头,“多谢皇上,谢贵妃娘娘,此乃臣妇之幸。”
商鹤亦淡淡扫了她一眼,“将她带回玉庆宫,再叫越明来为她诊脉。”
“是。”丹蕊应声,招了小卓子一起,将苻青泞带走。
殿中终于安静下来。
沈春颐站在原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商鹤亦站在她身后,望着她唇角却勾起了点笑意。
“哭得这么伤心,若是将来有人欺负朕,你是不是也会这般模样?”
沈春颐闻言回头,“谁敢欺负皇上?这世上欺负臣妾的多,争着巴结皇上的更多。”
商鹤亦看着她笑,心里却一阵发酸。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脸颊,“走吧,朕陪你回宫歇息。”
她怔了怔,“那端午宴......”
“太后在。”他道,“朕离席后再回去,只怕更惹眼。”
他伸手牵住她的手,并肩走在宫中长街上,落日余晖洒在两人肩头,拉长了他们的影子,给他们周身都罩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芒。
“皇上。”她突然开口。
他偏头看她,“嗯?”
她眼神很认真,“若是有人欺负皇上,不管是谁,臣妾也要为皇上出气。朝臣也好,皇亲也罢,臣妾都不怕。”
商鹤亦怔住了,望着她细眉星目间的真诚,轻笑一声,“朕怎舍得。”
正如沈春颐所言,没人能欺负得了他,但有她这句话,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