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根下的“咚咚”声像阎王敲门,震得人脚底板发麻。
三门缴获的鬼子九二步炮,趴在泥坑里像死王八。
“薅!把沟底那片芦苇全给老子割秃噜!”我指着雾气里的青纱帐。
“搓绳子?这玩意儿能拉动铁疙瘩?”二柱看着手里软趴趴的草茎首瞪眼。
当草绳滑轮吱嘎作响绷紧,老秦赤膊吼:“一二!嘿哟!”
沉重的炮身被一寸寸拽离泥坑,像拔萝卜。
眼看坡顶就在眼前,挂主绳的老槐树突然“咔嚓”一响!
——碗口粗的树杈,要折!
“咚!咚!咚!”
每一声闷响,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城基上,也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脚下的城墙砖石簌簌发抖,细小的尘土从裂缝中簌簌落下。鬼子工兵在墙根下疯狂地挖掘、凿击,死亡的倒计时清晰可闻!
更糟心的是那三门炮!
缴获的鬼子九二式步兵炮,本是指望用来轰塌鬼子工兵坑道的救命稻草。可这三头“铁王八”,此刻却像被焊死了一样,陷在城墙豁口后方不远处的烂泥坑里!沉重的炮轮深陷泥沼,炮身歪斜,任凭士兵们推、拉、撬,纹丝不动!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脚下城墙传来的、令人心悸的凿击声!
“操他姥姥的…推…推不动啊!”老秦赤着精壮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青筋暴起,汗水和泥浆混在一起往下淌。他用那条没受伤的肩膀死死顶住冰冷的炮管,脚下在烂泥里蹬出深坑,炮身却只微微晃动了一下,又沉了回去。“狗日的…陷…陷太深了…轮子…被泥…吃了!”
二柱和另外几个精壮士兵,用撬棍死命撬着炮轮,撬棍深深陷入泥里,炮轮却像长在了地上。“林参谋!没…没辙了!这泥…比胶还黏!”
士兵们围着这三门深陷泥潭的火炮,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推,推不动;拉,拉不起。宝贵的反攻时间,在墙根下越来越密集的“咚咚”声和火炮的沉默中飞速流逝。绝望像冰冷的泥浆,一点点淹没上来。难道眼睁睁看着鬼子挖塌城墙,然后被自己的炮炸上天?!
“绳子!滑轮!”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我猛地看向城墙内侧那间半塌的粮仓,那里还有没用完的破麻袋和…麻绳!但麻绳太短!不够!
目光疯狂扫向城墙豁口外!豁口下方,靠近护城河(早己干涸)的河滩上,那片在雾气中摇曳的、茂密的芦苇荡!一人多高的芦苇杆茎,坚韧无比!
“芦苇!河滩上那片芦苇!”我指着那片绿色,声音因为急迫而嘶哑,“快!去割!全割下来!搓绳子!要长!要结实!快!”
命令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割…割芦苇?搓绳子?”二柱茫然地看看那片青纱帐,又看看泥坑里的铁疙瘩,脸皱成苦瓜,“林参谋…这…这软趴趴的草杆子…能…能拉动铁王八?”
“少废话!想活命就给老子动起来!”我抄起刺刀,第一个扑向豁口边缘,“火力掩护!压制城外!别让鬼子探头!”
“哒哒哒——!”城墙上的机枪再次怒吼,压制着城外可能的冷枪。
士兵们像炸了窝的马蜂,扑向河滩!刺刀挥舞,镰刀割草(从废墟里翻出来的),“嚓嚓”声不绝于耳。一捆捆带着青草汁气的湿芦苇被迅速拖回城墙内。
“破开!把苇杆破成篾!要韧!”我吼着,用工兵锹削去芦苇叶,将粗壮的苇杆剖开,示范着将柔韧的苇皮撕成长条。
士兵们有样学样,用刺刀、匕首、甚至牙齿,笨拙地将芦苇杆破开,撕扯出长长的、韧性十足的苇皮条。
“搓!像搓麻绳那样!搓长!搓粗!搓结实!” 我吼着,抓起几根湿漉漉的苇皮条,在掌心用力搓捻、续接。其他人也七手八脚地开始搓绳。苇皮湿滑,不易搓紧;士兵们手生,搓得粗细不匀;时间紧迫,急得人冒火。
“日他娘…老子当兵…是为了打鬼子…不是他娘的来当搓澡工…”老秦用那条伤臂别扭地夹着苇条,另一只手笨拙地搓着,搓得满头大汗,破口大骂,“搓这玩意儿…顶个卵用!”
“秦哥…你…你这搓的…像根烂肠子…”二柱看着老秦手里那根惨不忍睹的“绳子”,忍不住吐槽。
“闭嘴!快搓!”我厉声打断,手上动作不停,“鬼子的镐头不等你!”
时间在湿冷和笨拙的搓捻中艰难流逝。终于,几根手指粗细、疙疙瘩瘩、湿漉漉沉甸甸的草绳诞生了。士兵们飞快地将它们接长,又和粮仓里找到的几段粗麻绳连接起来,最终盘成几大盘沉甸甸的“救命索”。
“滑轮!找滑轮!”我吼道。
“哪…哪有滑轮?”士兵们面面相觑。
“门板!拆门板!找结实木料!削!给老子削出凹槽!”我指着后方被炸毁的民房废墟。士兵们立刻扑上去,七手八脚地拆下几块相对完好的厚重门板,用刺刀、工兵锹,甚至石头,在门板边缘和厚实的横梁上,疯狂地凿刻、打磨出粗糙的、碗口大的凹槽!这就是最简陋的“滑轮”!
“架!把‘滑轮’架起来!”我指挥士兵们将凿刻好的厚木板,用木棍支撑,牢牢固定在豁口内侧相对坚固的城垛上,一个在高处(定滑轮),一个在泥坑边缘(动滑轮)。然后将那盘沉甸甸的草绳穿过凹槽。
草绳的一端,牢牢拴在泥坑里一门九二步炮的炮架上。
另一端,几十个士兵如同拔河般,排成几列,死死抓住草绳,在手臂上、腰上缠紧,身体后仰,脚蹬着泥地或砖石!
“老秦!带人!用撬棍!顶住炮轮!别让它在泥里打转!”我吼着。
老秦立刻带着几个兵,将撬棍深深插进炮轮下的烂泥里,用肩膀死死顶住撬棍尾部。
一切准备就绪!
“听我口令!”我站在草绳队伍最前方,声音嘶哑却如同战鼓,“一!二!三——拉——!!!”
“拉——!!!”几十条喉咙爆发出同归于尽般的嘶吼!
几十条胳膊同时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粗糙的草绳瞬间绷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绷得像一张拉满的硬弓!简陋的“滑轮”在凹槽里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顶住!给老子顶住!”老秦和撬棍组的士兵们额头青筋暴起,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用尽全身力气顶着撬棍,对抗着泥沼的巨大吸力!
“一二!嘿哟!”
“一二!嘿哟!”
粗犷的号子压过了城墙的呻吟和墙根下的凿击!那门深陷泥潭的九二步炮,在草绳的巨力拉扯和撬棍的奋力顶抬下,炮轮猛地一震!带着大坨黏稠的烂泥,艰难地、一寸寸地脱离了泥坑的束缚!
动了!真动了!
“好!再来!拉——!!” 我嘶声狂吼,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向后倒去!士兵们受到鼓舞,吼声震天,再次爆发出全力!
草绳绷得更紧!“滑轮”摩擦声更刺耳!炮身在泥沼中发出沉闷的呻吟,被一点一点、艰难无比地拖拽着,朝着豁口内侧相对硬实的地面移动!在泥地上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动了!真他娘的动了!”二柱兴奋地嘶吼,脸憋得通红。
士兵们看到了希望,号子声更加响亮有力!三门炮,如同三条被唤醒的钢铁巨蟒,在草绳、滑轮和人力的共同作用下,被一寸寸地从死亡泥潭中拖向生的希望!
终于,第一门炮被彻底拖上了硬地!士兵们爆发出狂喜的欢呼!
紧接着是第二门!
轮到第三门,也是陷得最深的一门时,草绳的负荷达到了极限!负责拉拽的士兵们脸憋成了紫茄子,脖子上青筋如同蚯蚓般蠕动,脚下的泥地被蹬出深沟。草绳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嘣”声,其中一股苇皮猛地崩断!
炮身在距离硬地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猛地一顿,又向下沉陷了一点!
“加把劲!快到了!”老秦目眦欲裂,肩膀死死顶着撬棍,几乎要陷进泥里!
“拉——!!”士兵们发出困兽般的嘶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极其清脆、令人心胆俱裂的断裂声,猛地从我们头顶传来!
所有人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那棵被用来固定高处“定滑轮”(那块凿刻凹槽的厚门板)的老槐树!它那根足有碗口粗、承受着主绳拉力的横枝,因为不堪重负,在剧烈的摇晃和拉扯下,根部猛地裂开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大口子!木屑纷飞!
整根粗壮的树枝,连同上面固定着的门板“滑轮”,正以一个极其缓慢、却又不可阻挡的速度,向下弯折!断裂在即!
一旦树枝彻底断裂,沉重的门板“滑轮”和绷紧的草绳将如同失控的巨鞭,狠狠抽下!不仅前功尽弃,下面拉绳的士兵和那门即将脱困的火炮,都将被砸进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