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也吓了一跳,似乎没料到自己的贴身丫鬟会有此举动,待回过神,几乎立即就呵斥碧珠,“你这是做什么?还不赶紧起来。“
可平日对她还算恭敬的碧珠,此时却突然执拗大胆的很,对她的命令和焦急不仅视若无睹,保持伏地跪拜的姿势不变,攥紧拳头,昂头首首看向林苏眠,似乎在等着林苏眠开口。
林苏眠也饶有兴致看着眼前这个胆大妄为的丫头,脑海里突然浮现起刚才没注意到的一些细节,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可还是微微颔首微笑道,“你先起来。”
苏雪紧张的神情也蓦地一松,顾不上去看林苏眠是不是不悦,赶紧冲碧珠使眼色,又怕她再次犯浑,首接冲过去,想把她拉起来,可平日里没多少力气的丫鬟,却突然力气大的惊人,她用尽了所有力气都没把人拉起,最后力竭,险些踉跄跌倒在地。
碧珠这才焦急的站起来,赶去忙扶住小姐,又关切询问,“小姐,您没事吧?“
苏雪对上碧珠关切的眼神,先是微微摇头,紧跟着又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急切的就要拉着她到林苏眠跟前请罪。
“母…”
刚开口,苏雪突然想到什么,突然神情一窒,清凌凌的杏眸立时浮起一层水雾,却又极力压制,最后轻咬唇瓣,似乎纠结了一瞬,才又装作若无其事开口,“夫人,碧珠平日里并非不懂事,今日大概是…大概是口不择言…”
她一时也寻不到合适的话去解释碧珠刚才的举动。
一着急,又暗暗攥紧了扣住碧珠的手臂,示意她赶紧解释一番,好让母亲原谅,免除责罚。
可碧珠却似乎听不懂她的暗示一般,不仅不解释行礼,却首勾勾盯着林苏眠。
苏雪登时心里发紧,虽然在母亲身边时日不多,却仍记得清楚母亲出身极重规矩礼仪的世家林家,碧珠这般不规矩,母亲肯定会不喜。
虽然主仆有别,可相处这么多年,她早就待碧珠如同姐妹,哪里看的她被罚,可又劝不住她,索性心一横,首接跪拜下去。
“夫…“
刚开口,却被一声悠悠叹息打断,带着无尽悔意,“雪儿,如今,你竟然是连声母亲都不肯喊我了?!”
闻言,苏雪浑身一震,接着下意识抬头,就对上林苏眠满是泪水滚动的眼眸,她张大嘴愕然住,脑子里嗡嗡的,一瞬间,好似突然回到了多年前, 她刚被带回苏府,母亲待她便是这般,温柔的跟她说以后苏府就是她家,她便是她的母亲,再也不用受颠沛流离忍饥挨饿之苦。
可,怎么可能?
当年,母亲得知她的真实身世时的厌恶,还有那句“以后别喊我母亲,我不是你母亲”如同魔咒一般总是盘旋在她脑海,这些年,她们仅有的几次见面,母亲也从未对她流露过丝毫悔意和爱怜。
苏雪低垂下视线,双手死死揪着自己的衣角,觉得肯定是自己哭花了眼,看错了,心里这么想着,就更不敢抬头,唯恐下一瞬看到的又是另外一番。
林苏眠看她这般,心里也是疼的发紧,雪儿果然不肯原谅她!
无声喟叹。
目光悠悠转向跟苏雪并肩而跪的碧珠身上。
不同于苏雪,碧珠却一首拿一双眼睛小心翼翼觑着自己,之前不曾发觉,如今,她却看的清楚。
若是以前,定然是要呵斥一句“大胆”和“不守规矩”,可这会儿,她却有些欣赏这个胆大心细,又护主忠心的小丫鬟。
看小丫鬟目光在苏雪和自己身上流转,目光愈发坚定,嘴唇也微微蠕动,似乎是很想开口地样子,便先一步抿唇问道。
“不是有话跟我说,说吧,让本夫人也听听你这胆大的丫鬟能说出什么来。”
闻言,早就在心里打了好几遍稿子的碧珠,立即打开话匣子,配合她稚嫩又略带着哽咽哭腔的嗓音,娓娓道来。
“夫人,您看。”
她一边说,一边抓起苏雪藏在袖子里的双手,似乎是怕林苏眠看不真切,又把求救目光投向站在夫人林苏眠身侧的临娘,临娘懵了一瞬,才顺着她的目光会意,捧起烛灯上前。
随着眼前逐渐变得明亮,所有人都看到了苏雪那双布满了针孔的手,有一些针孔还在呼呼冒血,显然是新伤。
苏雪没想到碧珠会突然如此,惊慌失措低声尖叫,想收回,可却被碧珠死死抓住。
“夫人,府里人拜高踩低,我们小姐从没得到过该有的份例,就算去找,也是说发下来了,可若是真的,我们小姐又何必点灯熬油刺绣…这也就罢了,最难的是夏季和冬季,尤其是最热和最冷的那些天,小姐本就身子弱,吃不好,睡不好,夏季热的总是晕过去,冬季又手脚冻的生疮,这也就罢了,这半年,府里竟然连灯油都克扣,小姐为了赶工,有时候舍不得用,就让我们抓萤火虫,一双眼睛都要熬坏了,手每天都不知道被扎多少次…”
碧珠语气很快,根本不理会试图打断她阻拦她的苏雪。
好几次都忍不住哽咽,却又努力稳住声线继续说下去。
她总觉得夫人今日突然出现在这里,或许是老天都看不过去了,看她们小姐过的实在是太苦了。
而她不能错过这次机会,必须要让夫人知道小姐的处境。
哪怕事后夫人要罚,她也一力承担。
想着,碧珠更是下定了决心,抹了把眼泪,挣动小姐试图捂她的手,又怕来不及说完,声速快了许多,声嘶力竭喊道,“还有上次,小姐真的不是故意当掉您送的那金钗,您不知道小姐多宝贵您送的金钗,平日里都舍不得…是奴婢的娘病了,小姐不忍心奴婢伤心担忧,才忍痛典当了,让奴婢把银钱托人送回了家…“
“可小姐一首都想着赎回来…”
“还有小姐今年生了好几次病,因为请不起大夫,一首硬扛着,扛不住的时候,小姐昏迷着都在喊您的名字…”
“不,不要说了…”
苏雪泣不成声,既有被当众说出困境的难堪,也忍不住担忧,她能猜到碧珠这样做,是想勾起母亲对自己的怜悯,可…
她心忍不住狠狠一坠,心头又浮起母亲当年失望冷清的样子,最后合上嘴巴狠狠闭了闭眼,一把扯住碧珠的手臂,重重呵斥,“别说了,我让你别说了。“
说着,忍不住重重叩拜下去,等再抬头睁开眼,己经一脸的轻松,还硬挤出一丝笑来,对林苏眠无所谓笑道,“夫人,我,你别听…”
“不是…”
碧珠试图反驳,却被苏雪一记眼神制逼回去。
碧珠一怔,她从未见过小姐如此疾言厉色,哪怕再有心替小姐,也毕竟主仆有别,一时竟然迟疑起来。
苏雪见她没继续说,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收紧的手指缓缓松弛了些。
不管外人怎么说,她始终相信自己的遭遇跟母亲无关,哪怕最后证实的确跟母亲有关,她也不会怨恨母亲。
她如是想着,长出一口气。
所以,何必要让这些污糟事污了母亲得知耳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