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李薇摔落在地的闷响,是这片死寂空间里唯一的声响。她蜷缩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破碎的战术目镜边缘闪烁着细碎的电火花,露出的那只眼睛布满血丝,冰冷锐利,却又翻涌着某种被强行撕裂的混乱。她紧捂着腹部的伤口,鲜血从指缝间渗出,染红了作战服破损的银色纹路。右手中那枚布满裂纹的黑色立方体,如同垂死的心脏,偶尔闪过一丝微弱的红光。
归零协议的强制中断,代价沉重。程序的反噬如同无形的毒蛇,在她体内疯狂撕咬,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破碎的神经。冰冷的指令逻辑与强行冲破禁锢的“李薇”意识在识海中激烈对撞,带来比肉体创伤更尖锐的痛苦。
她没有看倒在血泊中、胸口一片恐怖焦黑、生死不知的陈默。也没有看墙角、气息微弱的阿飞。她的目光穿透腐朽的门框,死死锁定着沈伯年带着少女赵秀兰消失的甬道深处。那幽邃的黑暗,如同巨兽的咽喉。
“清算…” 那个带着血腥味的词语,从她紧咬的牙关中再次挤出,更轻,却更冷。这不是任务指令,更像是一种刻入骨髓的本能誓言。
她挣扎着,用黑色立方体支撑起残破的身体。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细微声响和压抑的痛哼。鲜血在她身后拖曳出一条断断续续的暗红轨迹。她像一个从电子废墟中爬出的战争机器,目标明确,步履蹒跚,却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追向那片吞噬了“火种”的黑暗。
病房内重归死寂,只有浓重的血腥味和电流灼烧后的臭氧味弥漫。符文石板彻底黯淡,老钟头最后的气息消散无踪。倒计时的警报早己被混乱的电流噪音取代,1997年的惨白“光膜”扭曲波动着,如同垂死的荧光水母。
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
首到——
“咳咳…咳…”
一阵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咳嗽声,从墙角传来。
阿飞的手指动了动。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聚焦。胸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沈伯年那一击几乎震碎了他的内脏。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撑起上半身,靠在冰冷斑驳的墙壁上,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他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病房,掠过符文石板的灰烬,最终定格在房间中央那具毫无声息的身体上。
陈默。
阿飞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记得陈默最后那声撕心裂肺的咆哮,记得那道强行闭合裂隙时爆发的毁灭光芒,更记得他倒飞出去时胸口那触目惊心的伤口。
他死了吗?
阿飞咬紧牙关,忍着剧痛,手脚并用地向陈默爬去。冰冷的污水和血污浸透了他的衣服。距离不远,却爬得异常艰难。终于,他爬到了陈默身边。
陈默仰面躺着,脸色灰败如同金纸,嘴唇干裂,毫无血色。胸口的衣物早己化为飞灰,露出一个碗口大小、深可见骨的焦黑伤口!伤口边缘的皮肉呈现出诡异的焦炭状,中心更是血肉模糊一片,仿佛被某种极其恐怖的能量从内部爆破又瞬间灼烧凝固!那里,原本烙印着守护之锚的位置,此刻空空荡荡,只剩下一个狰狞的、散发着死寂气息的恐怖空洞!
没有心跳。没有呼吸。身体冰冷得吓人。
阿飞颤抖着伸出手指,探向陈默的脖颈动脉。
指尖传来一片冰凉和沉寂。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阿飞。他颓然坐倒在血污中,看着陈默那毫无生气的脸,一股巨大的悲愤和无力感攫住了他。老钟头用命换来的机会,赵秀兰燃烧血脉的守护,陈默拼尽一切的意志…最终还是没能改变结局吗?沈伯年带走了“火种”,陈默付出了生命…一切都结束了吗?
泪水混合着血污,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指骨传来剧痛,却无法宣泄心中万分之一的愤怒和悲凉。
就在这时——
“滴答。”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水珠滴落的声响,在死寂中异常清晰。
阿飞猛地抬头!
声音来自…陈默胸口那个恐怖的焦黑伤口深处?!
他屏住呼吸,凑近那个触目惊心的空洞。借着窗外透入的、被城寨铁皮扭曲得微弱的惨白天光,他惊恐地发现——伤口深处,那焦黑碳化的血肉之下,似乎…并非一片死寂的虚无!
在那焦黑的、如同熔岩凝固后的最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难以形容的白金光芒,正在极其缓慢地…脉动!
那光芒微弱得如同风中的残烛,却带着一种非金非玉的、超越物理形态的奇异质感!每一次极其缓慢的脉动,都仿佛牵引着周围的空间发生极其细微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伤口边缘那些焦炭化的组织,在这微弱的白金脉动下,似乎…正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生长”着?
不是血肉的愈合生长!更像是…时间的倒流?!
阿飞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他看到一小块边缘焦黑的组织,在白金脉动扫过的瞬间,如同录像倒放般,焦黑的色泽迅速褪去,露出下方鲜红的血肉组织!但那血肉组织并未停留,又迅速被一层焦黑覆盖,接着再次褪去…如此反复!仿佛伤口所在的那一小片时空,正陷入一种极其不稳定、极其缓慢的…时间循环?!
这…这是什么?!
守护之锚的力量残留?还是…那道被强行关闭的“门”留下的后遗症?亦或是…陈默作为“高维变量”在濒死状态引发的时空畸变?
阿飞的心脏狂跳起来!陈默还没死透?!他的身体正在发生某种无法理解的诡异变化?!
“呃…”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呻吟,从陈默干裂的嘴唇间溢出!
阿飞浑身一震!他猛地抓住陈默冰冷的手腕,再次探向脉搏!
指尖下,依旧是一片冰冷的沉寂。但那声呻吟,绝非幻觉!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星,在绝望的灰烬中重新燃起!阿飞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无比!他必须带陈默离开这里!无论他身体发生了什么,这里都绝不是安全之地!沈伯年可能折返,李薇去向不明,ST4K的清算者随时可能出现!更别提外面还有1997年时空的混乱干扰!
“撑住!默哥!撑住!” 阿飞低吼着,不知是在鼓励陈默还是给自己打气。他挣扎着站起,不顾胸口的剧痛,弯下腰,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将陈默沉重的身体背起来。
陈默的身体冰冷僵硬,如同一块沉重的寒铁。阿飞本就受伤不轻,试了几次都差点摔倒。汗水混合着血水从他额头滑落。
就在这时——
“嗒…嗒…嗒…”
一阵轻微、规律、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脚步声,再次突兀地从病房外幽深的甬道中传来!
脚步声?!不是李薇那种沉重蹒跚,也不是沈伯年那种刻意营造压迫感的踱步。这脚步声…轻盈,从容,甚至带着一丝…玩味?!
阿飞的动作瞬间僵住!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他猛地将陈默的身体放下,挡在自己身后,仅存的左手闪电般摸向腰间——那里只剩下一个空瘪的刀鞘。他最后的武器,那个自制的燃烧瓶,早己在对抗沈伯年时湮灭。
他死死盯着病房门口那片被门外微弱光线切割出的、不断扭曲波动的1997年惨白“光膜”。脚步声,正从“光膜”深处传来,越来越近!
是谁?!ST4K的增援?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阿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呼吸都几乎停止。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飞快地扫视着周围,寻找任何可能作为武器的东西。锈蚀的铁床腿?散落的水泥碎块?他悄悄抓起一块边缘锋利的碎水泥块,握在手中。
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如同穿透水幕般,从那片剧烈扭曲的惨白“光膜”中,优雅地迈步而出。
来人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银灰色西装,没有一丝褶皱,仿佛刚熨烫完毕。皮鞋锃亮,一尘不染。他看起来三十岁上下,面容英俊得近乎完美,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和得体的微笑。一头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黑发下,是一双深邃如同星海的眼眸,里面仿佛蕴藏着洞察一切的智慧光芒。
他站在那里,与这间充斥着血腥、污秽和绝望的1983年病房格格不入,仿佛一位误入贫民窟的优雅绅士。他微微侧头,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一片狼藉的房间,掠过符文石板的灰烬,掠过墙角生死不知的阿飞,最终…定格在陈默胸口那片缓慢脉动着诡异白金光芒的恐怖伤口上。
他的眼神,在看到那伤口深处微弱白金的瞬间,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漾起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涟漪。
“啊…” 他轻轻发出一声感叹,声音温润悦耳,如同上好的丝绸拂过,“看来…还是晚了一步呢。”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却听不出多少真实的惋惜。
阿飞如临大敌!这个人…太诡异了!他出现的方式,他从容的姿态,他看向陈默伤口时那洞悉一切的眼神…都让阿飞感到一种比面对沈伯年更加深沉的寒意!沈伯年的贪婪是赤裸的,而这个人的平静之下,仿佛隐藏着更加不可测度的深渊!
“你是谁?!” 阿飞嘶声问道,握紧了手中的水泥块,指节发白。
银灰色西装的男子仿佛才注意到阿飞的存在,他微微转头,脸上温和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一个…路过的观察者。” 他的目光在阿飞身上停留了一瞬,如同扫描仪般掠过他身上的伤口和眼中的警惕,“以及…一个对‘变量’的最终归宿…抱有纯粹学术兴趣的人。”
观察者?学术兴趣?变量?!
阿飞的心沉了下去。这个人…知道陈默是“高维变量”!他绝不是偶然路过!
“你想干什么?!” 阿飞的身体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尽管他知道自己此刻的状态在对方眼中可能不堪一击。
“别紧张,小朋友。” 男子优雅地摆了摆手,动作流畅自然,“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样本’的存活状态。毕竟,”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陈默胸口的伤口,眼底深处那丝奇异的光芒再次一闪而过,“能在‘寂灭之核’气息反噬和‘归零协议’余波双重冲击下,还能引发如此有趣的…‘时空伤口自愈’现象…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具研究价值的‘奇迹’。”
时空伤口自愈?!他果然看穿了陈默伤口那诡异的倒流现象!
“离他远点!” 阿飞低吼,向前踏了一步,尽管这一步让他疼得眼前发黑。
男子似乎对阿飞的敌意毫不在意,他甚至向前踱了一步,更加靠近地上的陈默。他微微俯身,仔细地观察着陈默胸口那缓慢脉动的白金光芒,以及伤口边缘那如同卡顿录像般不断在焦黑与鲜红之间切换的诡异景象。他的眼神专注而纯粹,如同一个科学家在观察培养皿中最珍稀的菌株。
“多么精妙的时空扰动…能量的湮灭与创生在此刻达成了某种脆弱的动态平衡…甚至…在尝试重构被抹除的‘锚点’信息?”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种纯粹的赞叹,“高维变量的特质…果然总能带来惊喜。”
他缓缓伸出手,那只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保养得极好。他似乎想去触碰陈默胸口那脉动的白金光芒。
“住手!” 阿飞再也忍不住,手中的水泥块带着他全部的愤怒和力量,狠狠砸向男子的后脑!
水泥块带着呼啸的风声,眼看就要击中!
然而,男子连头都没有回。他只是随意地、仿佛驱赶苍蝇般,轻轻向后挥了挥左手。
“噗。”
那块坚硬的水泥块,在距离男子后脑勺不足一寸的地方,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墙壁,瞬间化为齑粉!细小的粉尘无声地飘散开来。
阿飞瞳孔骤缩!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无形力量顺着水泥块湮灭的轨迹反噬而来,狠狠撞在他的胸口!
“噗!” 阿飞再次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向后倒飞,重重撞在墙壁上,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男子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的注意力依旧全部集中在陈默胸口的伤口上。那只伸出的手,指尖距离那脉动的白金光芒越来越近…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诡异光芒的瞬间——
“嗡!”
陈默胸口那缓慢脉动的白金光芒猛地一亮!一股无形的、带着时空错乱感的排斥力骤然爆发!
男子的指尖微微一滞!他完美无瑕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
“哦?自我保护机制?” 他收回了手,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亮了一瞬又恢复缓慢脉动的光芒,“有趣…看来强行介入…会破坏这脆弱的平衡呢。” 他似乎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
他首起身,整理了一下本就一丝不苟的西装袖口。目光再次扫过昏迷的阿飞,最后落在陈默那张灰败的脸上。
“看来…需要更耐心的观察,以及…一个更合适的‘催化剂’。” 他低声自语,嘴角那抹温和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一分,却显得更加莫测高深。
他没有再停留,转身,如同来时一样优雅从容,迈步走向那片扭曲波动的1997年惨白“光膜”。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瞬间消失在光膜之中。
光膜依旧扭曲波动,电流噪音滋滋作响。
病房内,只剩下昏迷的阿飞,和胸口缓慢脉动着诡异白金光芒、在生死边缘挣扎的陈默。
死寂中,陈默那只无力垂落在地上的左手,指尖再次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这一次,他的指尖触碰到的,不再是冰冷的污水。
而是一枚…冰冷、坚硬、带着硝烟气息的——黄铜弹壳。
弹壳尾部,一个极其微小的蚀刻标记清晰可见:
一只抽象化的、振翅欲飞的雨燕。
这枚弹壳,显然是刚才狙击李薇“归零协议”立方体的那颗钨钢穿甲弹留下的!它被时空倒流的乱流卷入了这1983年的病房!
在陈默指尖无意识触碰的刹那——
弹壳上那只振翅欲飞的雨燕标记,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幽蓝的光芒。
与此同时。
病房外,幽深曲折的甬道深处,远远地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如同重物撞击地面的巨响,以及…一声压抑着无尽痛苦的、属于少女的凄厉尖叫!
“啊——!!!”
是赵秀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