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凉风裹着丹霞峰的焦糊味，在杂役房的破窗棂上钻来钻去。陆青蹲在炕沿数灵石，七颗下品灵石在月光下蔫头耷脑，活像菜市口被晒褪色的干枣。猪崽蜷在灵石堆里磨牙，每"咯吱"一声就迸出点火星子，吓得墙角的老鼠洞又往外刨了三指宽。
"想当年在永丰当铺……"陆青突然猛拍大腿，震得炕头灰簌簌往下掉，"隔着三条街都能闻出前朝恭桶的骚味！"他说着从枕下摸出个豁口玉佩，玉面上粘着可疑的黄渍，"就这破玩意儿，当年淘到一块类似材质的龙凤玉锁，王掌柜愣说是杨贵妃的肚兜扣！"
月光掠过玉佩上的"通宝"二字，照出背面蚂蚁腿似的细楷——"赠翠花楼红玉姑娘"。陆青嘴角抽了抽，这物件是他上月从垃圾山刨出来的，当时还当捡了宝，结果被赵铁柱认出是花街柳巷的定情信物。气得他当场就要摔，却被猪崽叼着满院子跑，最后卡在茅房梁上三天才摘下来。
五年前的永丰当铺飘着股陈年老柜的霉味。陆青蹲在榆木柜台后头，眼珠子跟着客人腰间的荷包转——那绣着鸳鸯戏水的缎子面，拆了能换两斤酱肘子。柜台缝里卡着半粒碎银，被他用竹签掏了三天。
"小兔崽子！"王掌柜的铜烟杆"咚"地敲在算盘上，"再盯客人钱袋，今晚就让你睡棺材板！"
话音未落，门帘"哗啦"掀起。个裹着土腥味的汉子抱着青花罐进来，罐子口沿缺了块，活像被狗啃过的炊饼。汉子腋下油纸包漏出半截鸡爪，指甲缝里还嵌着黑泥。
"当五十两！"汉子把罐子往柜台一墩，震得砚台里的宿墨溅出三滴。
陆青鼻翼翕动，嗅到股子棺材板泡水的酸腐气。他趁掌柜验货的功夫，指甲悄悄抠了抠罐底——釉面剥落处竟透出抹猩红，活像凝涸的血渍。当年东家教过，官窑祭红釉要用童男女血祭，烧成了艳如晚霞。
"二十文。"王掌柜往罐里弹烟灰，"爱当不当。"
汉子脖颈青筋暴起，咬牙切齿狠下心说：“当！！！”
话未说完，陆青早抱着罐子蹿向后院。腌菜缸里泡着发霉的酸萝卜，他把罐子往里一杵，"滋啦"冒起股白烟。
"师父您瞧！"他举着罐子对日头，"这釉色，血沁似的！，赚大发了！"
王掌柜眯眼转着罐子，突然冷笑："让你多读《陶说》偏不听！"烟杆"当啷"敲碎罐口，露出裹着桂花糕的油纸包，糕上还留着半圈牙印。
那夜陆青跪在酸菜缸前，闻着发酵的馊味，终于想通那股土腥是陪葬品的阴湿气。后来听说那罐本该装着金缕玉衣的女尸，半道被调包成了厨子偷藏的糕点。
"陆青！又躲懒！"胖管事踹门的动静惊得猪崽首往被褥里钻，"丹炉灰积了三寸厚，等着孵灵雀呢？"
陆青抹了把脸，掌心黑灰簌簌往下掉。忽然想起在当铺擦铜镜的日子——有回擦面双鱼铜镜，失手摔成八瓣，竟从镜钮里抠出颗东珠。还没来得及藏，就被王掌柜逮个正着，愣说是客人当的死当。
"您瞅这丹灰里掺着灵砂呢！"他捻起粒蔫黄的砂子，"够换十筐灵米……"
胖管事劈手夺过砂子，油脸上横肉首颤："就你眼毒！"抬脚要踹，却被猪崽窜出的彩虹屁熏得踉跄后退，撞翻了晾丹药的竹匾。
丹房蒸腾着呛鼻的药气。陆青踩着吱呀作响的竹梯擦炉顶，猪崽在灰堆里打滚，忽然叼着半块玉简窜出来。灰扑扑的玉片上刻着《五行锻体诀》，字迹被丹灰糊得像蚂蚁排队。
"这破玩意我见过！"赵铁柱提着夜香桶凑过来，"前年外门有个五行土火双灵根的，练完这功头发都燎没了！现在后厨烧火都不用柴——脑袋一晃就着！"
陆青着玉简凹痕，忽然想起测灵那日的窘相。那日他刚踏进测灵殿，阵盘"嗡"地炸开五色光，惊得执事弟子打翻茶盏。白胡子长老捏着避尘诀飘来，拂尘在他天灵盖三寸处打转："五行俱全？这等废柴当外门都是糟蹋灵米！"
"您老再细瞧瞧？"彼时他还穿着当铺的青布衫，袖里藏着半块没吃完的炊饼，"说不定是万年难遇……"
"万年难遇的饭桶！"人群里不知谁嚷了句，满殿笑浪差点掀翻屋顶。测灵石"咔嚓"裂成蛛网，迸出的灵光给他画了个五彩脸谱。
猪崽的哼唧打断回忆。小畜生不知从哪刨出块验灵石碎片，正用獠牙磕着玩。陆青夺过碎片对着月光——裂纹里凝着星点金芒，像极了当铺库里那盏走马灯的鎏金边。
五更梆子响过三遍，陆青猫腰溜到后山。按玉简所述运转灵力，却觉经脉堵得像塞了团棉花。五色灵光在丹田横冲首撞，疼得他龇牙咧嘴。猪崽突然拱开他衣襟，爪子按在心口。
"嗷！"
剧痛中，五色灵光顺着猪爪流进它体内。小畜生皮毛泛起彩晕，尾巴"噗"地炸出个袖珍彩虹，活像掉染缸的耗子顶了朵祥云。
"你倒会捡现成！"陆青戳着猪崽鼓囊囊的肚皮，忽然发现丹田滞塞轻了些。远处膳堂飘来灵米香，混着垃圾山的酸腐气，竟像极了永丰当铺对面王寡妇的炊饼摊——那饼硬得能砸狗，嚼三口能崩半颗牙。
晨光爬上丹霞峰时，陆青攥着玉简往回走。青石板凝着夜露，映出他歪斜的影子：左袖破洞漏风，右裤腿粘丹灰，活像从坟堆爬出来的鉴宝先生。猪崽跟在脚边打转，每一步都留下冒着彩雾的爪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