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过去。
石牢的冰冷没变。但张昭月心里不一样了。自从风沙里那个失控的拥抱后，她再没在任务里“碰巧”见过张起灵。
他在躲她。更糟的是，净血堂里那让人脑子发昏的黑色药膏，分量加了……
他在行动。
张昭月变得更“听话”。取血涂药时，她不再流露痛苦反抗，眼神空得像壳子，像彻底认了命。
她记得他那一眼。她在等。
等那眼神预告的“破晓”。
机会终于来了。
张家要探一处西南深山里、跟青铜文明沾边的古老溶洞群。洞里岔道像蜘蛛网，暗河汹涌，布满了要命的天然陷阱和诡异的磁场干扰，连张家的好设备都常常趴窝。
更邪乎的是，传说洞底沉睡着古老怪物，凶得很。
这次任务，九死一生。
张起灵作为新族长，亲自带队闯核心。张昭月，因为“可能对古物有点特殊感觉”，也被点名押到溶洞外围的临时营地待命。
出发前夜，石牢门在深夜里被极小心地拨开。
张昭月猛地坐起，心快蹦出来！
一个瘦高身影闪进来，反手关门。
黑暗里，只能看清模糊轮廓和那双在阴影里依旧锐利如鹰的眼——是张起灵！
他没废话，首接走到张昭月面前蹲下。一股浓重的泥汗混着古老尘土味儿扑来。他刚经历了一场硬仗。
“听着。”声音压得极低，哑得发紧，带着不容置疑的急，“明晚，子时三刻。营地东北角，废引水渠。”
张昭月屏住呼吸，用力点头。
“渠口有藤蔓盖着，掀开。进渠，顺水往下。尽头是断崖。”语速飞快，字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崖下三十丈，有暗河支流，水急。跳下去。”
跳崖？！张昭月的心瞬间堵到嗓子眼！
“别怕。”张起灵看穿她的恐惧，黑暗中眼神寒星般孤绝，“崖壁……我留了绳。抓住。顺水漂……五里。有浅滩。上岸。向西……穿毒瘴林。林外……有人接。”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强压着什么，声音更低更沉，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抖：“……信物……星纹铜钱……给接应人……他会带你走……去江南……找……”他想说名字，最终含糊带过，“……安全地。”
江南？安全地？张昭月脑子发懵，但没时间细想。她用力点头。
张起灵深深看她一眼，那眼神塞满了重托、说不出的忧，还有一丝……诀别？
他从怀里掏出样东西，塞进张昭月冰凉的手心。
入手是枚冰冷的、边缘带细齿痕的铜钱。他查过，是她过去相关的人，不会伤她，甚至……很爱她。
张昭月借着石缝透进的微弱月光低头——铜钱正面，刻着一个眼熟得让她心惊的、水流环绕的星纹！
汪家星徽！
这铜钱像道炸雷劈进她脑子！瞬间炸出无数碎片——水文阁图纸、复仇的火焰、京城血夜的分离……还有那个名字……藏海！
是他？！汪藏海？！那个与张家对立的汪家？！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淹了她！她猛地抬头看张起灵，眼中惊涛骇浪！他怎么会知道汪藏海？怎么联系上的？他为了放她走，冒了多大的险？！这简首是叛族！
张起灵没解释。
只用那双在黑暗里亮得惊人的眼盯着她，眼神是不容置疑的坚定，也藏着一丝深埋的疲惫和沉重。他指指她手里的铜钱，又指指外面，做了个噤声和“快走”的手势。
“记牢路。”他最后哑声道，“子时三刻。跳下去……抓绳子……别回头。”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就要闪向牢门。背影孤绝，像压着千斤重担。
“不！”
就在他指尖快碰到石门的刹那，一只冰冷发抖的手，猛地从后面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力气大得指甲几乎抠进他皮肉！
张起灵身体骤然僵死！像被钉住。他没回头，但绷成铁板的脊背泄露了心底的惊涛。
“我不走！”张昭月带着哭腔，声音却异常清晰坚决，像濒死鸟的哀鸣刺破死寂。
她不顾一切扑到他身后，双手死死抓住他冰冷的手腕，像抓住救命稻草，“我走了……你怎么办？！张家会发现的！他们会弄死你的！”
巨大的恐惧和对他的担忧让她语无伦次，滚烫的泪砸在他冰凉手背。
她用力拽他，想把他转过来：“要走一起！要留一起！我绝不一个人逃！绝不！”
张起灵被她拽得微晃，还是不转身。黑暗里，只能看到他捏得死白的拳头和铁硬的背影。
她每句话都像淬毒的鞭子抽在他心上！他知道她说的是真的！放跑“净血药引”，对张家是重罪！等他的，是比死更可怕的酷刑和无尽折磨！
他怎会不知？！
但他不能让她留！留下，她迟早被榨干，死在石台上，或成某个长老“长生实验”的祭品！他见过太多“药人”的下场！那比死惨千百倍！
“……你走。”他艰难开口，声音像砂砾里挤出来，压着极致的痛苦和不容商量的硬，“必须走。”
“我不！”张昭月嘶喊，用尽力气抱住他冰冷的腰背，脸死死贴住他僵硬的脊梁，滚烫的泪瞬间洇透深灰衣料，“小石头……别丢下我……别赶我……我们一起……想办法……一起扛……”她喊出了那个尘封的名字，泣血哀求。
“张起灵”这名字铸的冰甲，在这名字和这绝望的拥抱下，寸寸崩裂！他猛地转过来！
快如闪电！张昭月没看清动作，只觉一股巨力袭来，天旋地转！她被狠狠掼在冰冷的石壁上！背撞得生疼，她却不管，只死死揪住他胸前衣襟，仰起泪流满面的脸，固执地瞪着他。
石缝透进的微光，勾勒出他绷紧的下颌和那双翻涌着风暴的眼！那里不再是空茫，是烧着痛苦、挣扎、暴怒和近乎毁灭的绝望！
“走不了！”他低吼出来，声音嘶哑破碎，像濒死兽的咆哮，字字带血，“我是张起灵！族长！天授之责！青铜门……终极……我走不了！”
他死死盯住她，眼神利如刀，要把这残酷刻进她魂里，“你留下……只有死！被放血……被抹掉……像垃圾一样扔！懂不懂？！”
他的话像冰锥，扎穿张昭月最后一丝侥幸。她懂！她怎会不懂！可是……
“那也比看着你死好！”她哭喊尖叫，“我宁可死在这儿！也不要你替我送死！”
“闭嘴！”张起灵猛地低吼，眼中风暴更烈！看她满脸泪和眼中不顾一切的决绝，心像被无形的手攥住、撕开！那疼比“天授”更甚！
他猛地俯身，额头重重磕上她的额头！两人灼热的呼吸缠在一起，混着泪的咸涩和绝望。
“听着！”他几乎是咬着她的唇在说，气息灼乱，“不是送死！我是族长！他们动不了我！我有计划……能处理……查不到我……”语速飞快，带着孤注一掷的急和……显而易见的谎！这谎太拙劣，他自己都不信！只为安抚她！
“骗人！”张昭月瞬间戳破，心如刀绞，“你骗我！你根本没办法！”
“没有！”张起灵矢口否认，眼神因被拆穿闪过一丝狼狈和更深的痛，他用力扣住她肩膀，指节深陷，“信我！你先走！在江南……等我！我……随后就到！”他说出“随后就到”，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枯木。
“我不信！”张昭月拼命摇头，泪飞溅，“看着我的眼睛说！说你能全须全尾来找我！说啊！”
张起灵看着她通红的、盛满不信任和悲伤的眼，看着她发抖的、惨白的唇。那“随后就到”的谎言，像最沉的枷锁扼住他喉咙。
他张嘴，发不出声。说什么？说个注定成空的诺言，给她个虚幻的念想，然后让她在漫长等待里彻底心碎？
巨大的无力和绝望像海啸吞没他。
看她眼中不肯灭的火，看她为他流干的泪，看她宁死同生的决绝……所有理智，所有克制，所有被“天授”强压的属于“小石头”的情，这一刻彻底崩堤！
“唔——！”
一声压抑到极致、像困兽濒死的呜咽从他喉咙迸出！眼中最后挣扎的光熄灭，换上毁天灭地、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不解释了！不说服了！
他猛地低头！
带着近乎毁灭的决绝和无法言说的巨大悲怆，狠狠、粗暴地吻住了她颤抖的、沾着泪和血的唇！
这不是温柔的吻。塞满了绝望的占有，诀别的哀嚎，说不出口的刻骨爱恋与不舍！像飞蛾扑火，燃尽生命最后的光！
他的唇冰冷用力，带着血腥气，狠狠碾着她的柔软，毫无章法，只有最原始、最本能的掠夺和宣泄！牙齿撞在一起生疼，他不管！像头绝望的兽，用这种方式，把无法出口的千言万语，把魂里最烫最痛的情，全灌进这个带血的吻里！
张昭月瞬间僵住！脑子空白！所有挣扎、哭喊、质问，都被这粗暴绝望的吻封死！她感到他唇齿的抖和冷，感到那几乎要吞掉她的、岩浆般的感情洪流！这吻，是告别，是烙印，是他用命献祭的、最后的疯！
他铁箍般勒着她的腰和后颈，不让她退半分。灼息交缠，泪混在一起，分不清谁的。时间像冻住，石牢的冷、张家的影、未来的绝望……都被这末日般的吻隔开。
不知多久，也许一瞬，也许永恒。
张起灵猛地松开她！像被烫到，急退一步！
两人剧烈喘息，在昏暗中对视。
张昭月唇瓣红肿，带着啃咬的痕和一丝血，不知谁的。眼里还汪着泪，但刚才的激烈反抗质问，似乎被那绝望的吻抽干了力气，只剩茫然心碎和无声的哀。
张起灵唇上也带着血痕，眼神在短暂疯狂后，重新被更深、冰封的死寂盖住。但那死寂下，是刚被火山摧过的废墟。他深深、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那一眼，裹着刚才吻里所有的绝望、爱恋、诀别和……无声的求——求她活！
“带着我那份……好好活……”
然后，他不再犹豫，决绝转身！快如鬼魅，闪出石牢！他不敢再看。若注定要忘，那就断干净。那些加量的黑色药膏，是他吩咐的……忘记，或许是对彼此……最好的结局……
石门在他身后沉重合上，“砰”一声闷响，像命运的休止符。
石牢里，只剩张昭月一人。
她靠着冰冷石壁，缓缓滑坐。手里，那枚星纹铜钱，早被两人的汗、泪和……血，捂得温热。
唇上残留着他粗暴绝望的触感和血腥味，心还在为刚才的激烈狂跳，巨大的悲和一种被强行推开的无力感彻底淹了她。
他走了。
把她一个人，扔在通往黎明的路口，自己转身，踏回了叫‘张家’的深渊。
张昭月死死攥紧那温热的铜钱，把脸深埋进膝盖，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在死寂的石牢里低低响起。这次，不是为自己，是为那个用最绝的方式，为她劈开生路的……傻子。
子时三刻。
引水渠。断崖。暗河。
她必须走。
带着他的血，他的吻，他的谎……和他用命换来的、沉甸甸的生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