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声落,余韵未绝。
幽冥河上,磷火翻涌,幽蓝的光点如同亿万只不瞑目的眼睛,跳跃、汇聚。那道由纯粹磷火凝聚而成的、披着宽大斗篷轮廓的光影,静静悬浮在沸腾的河面之上。没有五官,没有实体,却散发着一种穿透万古时空的悲悯与威严。整个裂谷的死寂,仿佛被这声叹息和这道光影,硬生生地按下了暂停键。
执法长老那裹挟着金丹全力、势在必得的毁灭巨掌,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叹息之墙,硬生生停滞在离燕惊鸿和云昭头顶不足三尺的虚空!任凭执法长老如何催动灵力,如何目眦欲裂,那巨掌如同陷入最粘稠的琥珀,再也无法落下分毫!其上流转的暗金律法符文疯狂闪烁,却如同被剥离了法则根基的浮萍,徒劳挣扎。
陆巡等筑基修士紧随而至的攻击——炽烈的审判剑光、缠绕鬼火的镇魂锁链——在进入光影周围那片被无形气息笼罩的区域时,更是如同射入了绝对的虚无!剑光溃散,锁链灵性尽失,化作凡铁坠落!他们脸上的狰狞杀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法理解的惊骇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喉咙,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这……是什么力量?!
超越了金丹!
超越了他们的认知!
如同……神祇垂眸!
“前……前辈……” 执法长老脸色煞白,豆大的冷汗瞬间浸透鬓角,他强压着灵魂深处的战栗,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前所未有的敬畏与惶恐,“晚辈青云宗执法长老,奉掌门之命,追捕叛逆!此二人杀害同门,勾结外魔,冲击禁制,罪大恶极!更有邪祟盘踞此地,意图不明!还请前辈……莫要阻拦宗门执法!”
他试图搬出青云宗的威名,试图用“邪祟”“叛逆”的大义来争取一丝转圜余地。
然而,那道磷火凝聚的光影,却连一丝“注视”都未曾给予执法长老。它那没有五官的“面庞”,仿佛穿透了执法长老,穿透了这充满杀机的裂谷,穿透了弥漫的瘴气与时空的阻隔,最终……落在那截静静插在黑色圆石上的断裂青铜灯盏之上。
光影微微“抬手”——那由跳跃磷火构成的模糊轮廓,指向灯盏。
没有声音。
没有言语。
只有一股清晰无比、仿佛首接烙印在所有人意识深处的意念:
“灯……油……”
这意念冰冷、疲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索取。
灯油?
所有人都是一怔。
执法长老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与茫然。灯油?这诡异的光影,要这破灯盏的灯油?这算什么意思?是某种隐喻?还是……字面意思?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嗡鸣,从燕惊鸿怀中响起!
是云昭!
她眉心的那点银光,在光影指向灯盏、发出“灯油”意念的刹那,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刺激,再次剧烈地闪烁起来!这一次,光芒不再是纯粹的银白,而是夹杂着一丝幽邃的、仿佛来自那断裂灯盏的乌光!
【检测到……高维指令……核心协议……触发……】
【目标确认:彼岸舟引……核心碎片(青铜灯盏)……】
【指令:补充……灯油……】
【检索宿主……可用能源……】
【……锁定……‘天命枷锁’……强制汲取通道……】
【能量转化协议……启动……】
“归源”系统那带着杂音的、冰冷的提示音,在云昭濒临崩溃的识海中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警报,而是……执行!
一股难以言喻的吸力,猛地从云昭眉心的银光中爆发出来!但这股吸力并非指向外界,而是……指向了她自身!
指向了那条连接着她与遥远终点、正贪婪吮吸着她生命本源的金色枷锁锁链!
嗡——!!!
在“道痕解析”的视野下,燕惊鸿清晰地“看”到,那根冰冷的金色锁链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一股远比平时更加庞大、更加精纯的能量——属于云昭的生命本源、气运之力、乃至灵魂深处的某种本源烙印——被一股来自“归源”系统的、无法抗拒的力量,强行从锁链中“倒抽”而回!
这股被强行抽回的能量并未回归云昭自身,而是顺着她眉心的银光,化作一道混合着银白与暗金、充满了生命气息却又带着枷锁束缚烙印的奇异能量流,如同受到指引的溪流,精准无比地……注入了那截断裂的青铜灯盏之中!
嗤——!
如同滚烫的油脂滴入冰冷的灯芯!
那截断裂的、布满铜绿和污迹的青铜灯盏,在被这道奇异能量流注入的刹那,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温暖而明亮的光芒!灯盏表面厚重的污迹如同被烈焰焚烧般迅速剥落、消散,露出底下那古朴而神秘的青铜质地!灯座底那个模糊的“引”字刻痕,更是光芒大放,变得清晰无比,散发出一种指引归途、洞穿虚妄的奇异波动!
一股混合着古老青铜气息、生命暖意以及微弱空间波动的“灯油”气息,缓缓从被点亮的灯盏上升腾而起,弥漫开来。
这气息出现的瞬间——
哗啦啦!
幽冥河上那沸腾的磷火光影,猛地波动起来!那没有五官的斗篷轮廓,似乎微微“抬”起了“头”,仿佛在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汲取着那温暖明亮的灯油气息。
它身上散发出的那股令人窒息的悲悯与威严,似乎也随之……柔和了那么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
“灯……油……己……足……”
冰冷的意念再次烙印在所有人的意识中,这一次,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满意?
随即,磷火光影缓缓“转向”,那没有五官的“面庞”,终于第一次,真正地“注视”向执法长老和他身后那些噤若寒蝉的青云宗修士。
仅仅是被这无形的目光扫过,执法长老便感觉如同被万载寒冰冻结了灵魂!体内的金丹疯狂颤抖,仿佛随时会崩碎!他身后的陆巡等人更是脸色惨白如纸,双腿不受控制地颤抖,几乎要在地!
“此……地……”
“非……尔等……当来……”
“归……去……”
冰冷的意念,带着不容置疑的驱逐之意,如同最后的通牒。
执法长老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屈辱、恐惧、不甘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内心。他死死盯着那被点亮后散发着温暖光芒的青铜灯盏,盯着光影庇护下奄奄一息的云昭和重伤的燕惊鸿,眼中怨毒之色几乎要喷薄而出!
“前辈!此二女乃我青云宗必杀叛逆!更是勾结邪祟……” 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然而,他的话尚未说完——
嗡!!!
磷火光影那宽大的斗篷轮廓,极其轻微地……拂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
没有光芒。
没有能量波动。
但执法长老和他身后的所有人,包括那几名筑基后期修士,都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灵魂!
噗!噗!噗!
数道血箭同时从执法长老和陆巡等人口中狂喷而出!他们的识海如同被投入了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剧痛瞬间淹没了所有意识!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重重砸在远处的岩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呃啊——!”
“我的头——!”
凄厉的惨嚎瞬间充斥了裂谷!执法长老抱着头颅蜷缩在地,七窍流血,身体因极致的痛苦而剧烈抽搐,再不复半点金丹威严!陆巡等人更是首接昏死过去,生死不知!
光影甚至没有发动实质的攻击,仅仅是一个意念的“拂动”,便让一名金丹、数名筑基后期瞬间失去所有反抗能力!
绝对的碾压!
神祇般的意志!
光影做完这一切,仿佛只是拂去了几粒尘埃。它那没有五官的“面庞”,再次转向那盏被点亮的青铜灯盏,似乎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温暖的光芒和流淌的灯油气息所吸引。
裂谷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执法长老压抑的痛哼和幽冥河水无声的流淌。
岩壁下,燕惊鸿紧紧抱着气息微弱但奇迹般稳定下来的云昭,冰冷的眸子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她看着那盏被点亮的灯盏,看着那悬浮的磷火光影,看着怀中云昭眉心那点明灭不定的银光……这一切的诡异与颠覆,让她那刚刚斩断万锁的冰冷心湖,掀起了滔天巨浪。
就在这时——
“唉……”
那声穿越了万古时光的叹息,再次响起。
这一次,叹息声中似乎少了几分悲悯,多了几分……审视?或者说,是某种源于更高维度的……兴趣?
磷火光影缓缓地、如同在水中漂浮般,朝着燕惊鸿和云昭的方向,“移动”而来。它停在了她们面前,那由磷火构成的模糊轮廓,微微“俯身”。
冰冷、漠然、却又带着洞穿一切虚妄的意念,如同无形的探针,瞬间锁定了昏迷中的云昭,更穿透了她识海的屏障,首接烙印在深处那正与“归源”系统艰难融合、解析着古老信息的混乱意识之上:
“汝……识海之中……”
“藏……何……物……”
“竟能……引动……彼岸舟引……”
“更可……逆转……天命枷锁……”
这意念如同冰冷的钥匙,狠狠插入了云昭识海最核心的混乱风暴之中!
轰——!!!
无数被强行压制、破碎不堪的记忆碎片、古老信息,如同被引爆的火山,瞬间在云昭濒临崩溃的识海中疯狂喷涌、重组!
断裂的通天之路在无尽虚空中漂浮,污浊的法则巨网如同跗骨之蛆缠绕其上……
庞大无垠、由青铜与星辰骸骨铸造的巨舟,在一条流淌着破碎星辰、横跨无尽维度虚空的银色长河中艰难航行……舟身布满裂痕,散发着亘古的悲怆……
巨舟船首,一盏顶天立地的青铜古灯,灯焰如同指引混沌的灯塔,散发着温暖而坚定的光芒,灯座底,“引”字古篆清晰可见……
“归源……引渡……彼岸……” 那苍老疲惫的声音,如同巨舟的龙骨在呻吟……*
恐怖的、无法理解的冲击撕裂了维度!法则巨网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巨舟!青铜古灯在剧烈的爆炸中崩裂!刻着“引”字的灯盏核心碎片,裹挟着一缕微弱却坚韧的银芒(一道残魂?一点灵光?),如同流星般坠向无尽的黑暗深渊……
“坐标……锁定……低维……法则……囚笼……” 苍老声音的最后残响……*
坠落……坠落……穿过层层叠叠、扭曲污浊的界面壁垒……最终……坠入一片被灰黑色巨网笼罩、飞升路断的……小世界……
碎片核心的银芒,如同投入死水的种子,融入了一个刚刚诞生、却因难产而即将消亡的女婴体内……
“呃啊——!!!”
昏迷中的云昭,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她蜷缩在燕惊鸿怀中,双手死死抱住头颅,发出痛苦到极致的嘶鸣!眉心那点银光疯狂闪烁、扭曲,仿佛随时会炸开!无数不属于她的、破碎而浩瀚的画面和信息洪流,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她脆弱的意识!
【核心记忆碎片……强制解锁……】
【宿主灵魂本源……遭受冲击……】
【系统底层协议……‘归源’……‘引渡’……‘彼岸’……】
【警告!污染加剧!规则冲突!】
【……尝试……融合……】
“归源”系统的警报声变得混乱而尖锐,与那涌入的古老信息洪流激烈碰撞!云昭的识海如同被投入了风暴中心的炼狱,随时可能彻底崩解!
燕惊鸿紧紧抱着怀中因剧痛而痉挛的云昭,冰冷的指尖感受到她皮肤下血管的狂跳和灵魂深处的哀鸣。她猛地抬头,那双斩断了万锁、冰冷如玄冰的眸子,第一次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锐利锋芒,刺向那近在咫尺的磷火光影!
“住手!” 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斩断金铁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如同出鞘的利剑,“你要的灯油,己给!再伤她分毫……”
燕惊鸿空着的左手猛地抬起,并指如剑!指尖一点微弱却纯粹到极致的灰色锋芒艰难凝聚,虽不及全盛时万一,却依旧散发着斩断一切的凛冽意志!
“纵使身化劫灰……魂飞魄散……”
“此剑……”
“亦要……”
“……断汝前路!”
以卵击石!
螳臂当车!
但剑修之骨,宁折不弯!
面对燕惊鸿这近乎自杀式的威胁,那磷火凝聚的光影,动作似乎微微一顿。
它那没有五官的“面庞”,第一次,真正地“转向”了燕惊鸿。冰冷的意念扫过她指尖那点微弱的灰色锋芒,扫过她背后深可见骨、被瘴气侵蚀的恐怖伤口,扫过她眼中那毫无畏惧、只有守护与决绝的冰冷火焰。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审视、探究以及一丝极其极其细微的……或许是……赞许?的意念波动,轻轻拂过。
随即,那笼罩在云昭识海、强行引动记忆洪流的冰冷意念,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
云昭身体剧烈的抽搐缓缓平息,眉心的银光虽然依旧黯淡混乱,却不再有炸裂的迹象。她蜷缩在燕惊鸿怀中,如同饱受摧残后终于昏睡过去的幼兽,呼吸微弱却平稳了许多。
光影不再“注视”云昭。它缓缓地“抬”起由磷火构成的模糊手臂,指向了那条流淌着暗银色河水、磷火翻涌的幽冥河。
冰冷的意念,再次清晰地烙印在燕惊鸿的意识深处,带着不容置疑的指引:
“此河……名‘忘川’支流……”
“顺流……三日……可……离此囚笼……”
它顿了顿,那没有五官的轮廓,仿佛再次“看”了一眼那盏在黑色圆石上散发着温暖光芒的青铜灯盏,又“看”了一眼昏迷中眉心银光闪烁的云昭。
最后一句意念,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邃与沧桑,如同预言,又似警告:
“彼岸……非岸……”
“归源……路……长……”
“汝等……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那由无数幽蓝磷火凝聚的光影,如同完成了最后的使命,缓缓变得稀薄、透明。构成它身躯的亿万点磷火,如同倦鸟归林,纷纷扬扬地重新落回沸腾的幽冥河中,无声无息地融入那暗银色的水流,消失不见。
沸腾的河面渐渐平息,磷光隐没,只剩下冰冷的河水无声流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梦。
唯有那盏插在黑色圆石上的断裂青铜灯盏,依旧散发着温暖而稳定的光芒,灯焰静静燃烧,灯油的气息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如同黑暗中的灯塔,也似……指向未知归途的坐标。
裂谷死寂。
远处,执法长老压抑的痛哼声断断续续传来。
燕惊鸿抱着昏迷的云昭,背靠着冰冷的岩壁,望着那条被光影称为“忘川支流”的幽冥河,望着那盏散发着温暖光芒的断灯。
冰冷的河水,倒映着她苍白染血的脸颊,也倒映着怀中云昭眉心那点明灭不定、却蕴含着颠覆世界秘密的……银光。
前路幽冥,归源路长。
彼岸,究竟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