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九冥再次睁开眼时,他正跪坐在青要山的晨雾中,手中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米粥。
"师兄?"身后传来稚嫩的童声。
他回头,看见小道童陆明昭捧着经卷站在石阶上,道袍下露出冻得发青的脚踝。远处山门积雪皑皑,几个杂役正拖着具被野兽啃噬过的尸体往柴房走——那具尸体的右手手掌不见了。
九冥低头看自己的手,指节修长干净,腕间却缠着半截白菊根须。
"今日要抄什么经?"他听见自己温柔地问。
陆明昭怯生生递来《度人经》,扉页上不知被谁用血画了朵小小的白菊。九冥突然记起第五世女尸塞进自己胸腔的那页经书内容——
"饲道者,当以己身为皿。"
山风卷着雪粒穿过回廊,他伸手拂去小道童发间的冰晶。这一次,他要教会陆明昭真正的长生之法。比如怎么在冻毙的同门身上,取下最新鲜的掌心肉。
毕竟大道至简。
不过轮回相食。
晨钟在雪雾中荡开时,九冥正用银刀剖开那只断掌。
"师兄…真的要这样吗?"陆明昭的睫毛上凝着霜,道袍袖口被柴火燎出焦痕。
九冥将掌心肌理按《九幽轮回经》的纹路铺在青石板上,血肉竟自动排列成阵图。昨夜冻死的杂役此刻正在阵眼处抽搐,空洞的胸腔里传出风啸般的诵经声。
"这叫饲道。"九冥蘸着雪水在陆明昭眉心画符,冰凉的触感让小道童发抖,"你每吃一口,天道就薄一分。"
柴房梁上突然垂下白发——是第五世女尸的发丝穿越轮回而来,发梢卷着半枚幽冥印,正滴在陆明昭的米粥里。九冥恍若未见,只将银刀塞进小道童手中:"今日起,你叫陆蘅。"
山门外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他们推门看见几个穿官服的人正在焚烧尸体,焦臭味中混着熟悉的紫芒。领头官员转身露出秦逸的脸,腰间却挂着当朝国师的玉牌。
"青要山妖道私炼长生丹。"国师踹开燃烧的尸堆,灰烬里滚出几颗白菊种子,"奉旨……"他的声音突然卡住,因为看见九冥道袍下摆沾着的血,正化作黑蚁爬回《九幽轮回经》的残页。
陆蘅突然咯咯笑起来,齿间还粘着生肉碎末。她袖中窜出白发缠住国师脚踝,每根发丝都浮现着九冥前五世的死状。
"师兄骗人。"她舔着染血的银刀,"你明明说过,饲道的最后一步…"
九冥捂住她的嘴,指缝间渗出幽冥印的紫光。他望向远处皇城方向,那里正升起第六座血肉丹炉的烟柱。这一次的轮回里,他要让陆蘅亲手把《九幽轮回经》献给皇帝。
毕竟真正的道,从来不在经书里。
而在篡改记忆时,留在对方齿间的血腥味中。
陆蘅的银刀突然调转方向,刺进了九冥的咽喉。
血喷溅在《九幽轮回经》的残页上,那些字迹突然蠕动起来,化作细小的黑虫钻入伤口。九冥的瞳孔剧烈收缩——他看见陆蘅的脑后裂开一道缝隙,第五世女尸的苍白手臂正从她颅骨里缓缓伸出。
"师兄终于发现了?"陆蘅的嘴角撕裂到耳根,露出的却不是獠牙,而是密密麻麻的、刻满经文的牙齿,"你每篡改一次记忆,就会在轮回里留下一块自己的肉。"
柴房轰然倒塌,暴雪中显现出青要山的真容——整座山峦竟是一头沉睡的远古凶兽「饕餮」的脊背。那些被焚烧的尸体突然同时坐起,它们的胸腔里没有内脏,只有不断复制着的《九幽轮回经》残页。
九冥的伤口处生出肉须,与陆蘅口中涌出的白发纠缠在一起。他这才惊觉,自己所谓的"布局",不过是凶兽消化轮回时产生的幻觉。每一次自以为是的算计,都是饕餮胃液腐蚀神魂的痛楚。
国师秦逸的官服下爆出骨刺,他的皮肤像蜡一样融化,露出底下覆盖着幽冥印的兽形——那是饕餮的舌头所化。
"你以为自己在饲道?"兽舌卷起燃烧的经书残页塞进九冥破裂的胸膛,"其实你才是被轮回反噬的饵料。"
陆蘅彻底裂开了,她的皮囊像蜕下的蛇皮般委顿在地,内里钻出的是一团由无数九冥残肢拼凑的肉块。每块血肉上都睁着紫黑色的眼睛,瞳孔里映照着不同时空正在被凶兽啃食的九冥。
当饕餮的利齿咬穿头骨时,九冥终于尝到了真正的"道"味——那是他自己第一世在青要山柴房,啃食同门手掌时唇齿间的腐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