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厚重的金属门在身后缓缓滑闭,隔绝了门外苏晴那淬毒般刺骨的目光和冰冷的现实世界。
门内,浓重的消毒水气味瞬间包裹了林晚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生命权威感。
生命监护仪规律而清晰的“嘀嗒”声,如同某种冷酷的计时器,敲打着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她感觉自己像一片被卷入风暴的落叶,脚步虚浮地跟在护士身后。
走廊冰冷的地砖反射着惨白的顶灯光线,两旁是紧闭的病房门,偶尔有医护人员步履匆匆地走过,留下肃穆的剪影。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苏晴那怨毒的话语如同附骨之疽,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灾星……拖进泥潭……斩断青云路……万劫不复……”
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最脆弱的神经上。
她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这双手画过图书馆里他专注的侧影,画过那颗寄托了幻想的粉色星辰。
难道,真的是这双握着画笔的手,无形中将他推向了深渊?
巨大的自责和恐惧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甚至不敢去想江屿现在是什么样子,那张总是冷峻、掌控一切的脸庞,是否还残留着倒下时的惨白?
他醒来第一件事就要见她……是质问?是责怪?
还是……某种冰冷的告别?
护士在一间单人监护病房门口停下,轻轻推开房门。
她侧身,对林晚星低声道:“病人刚醒,还很虚弱,情绪不能激动。时间不要太久。”
她的目光在林晚星红肿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职业性的审视和不易察觉的怜悯。
林晚星深吸一口气,那浓烈的消毒水味呛得她喉咙发紧。
她僵硬地点点头,几乎是屏着呼吸,迈步走了进去。
病房里光线柔和许多,但依旧弥漫着医院特有的冰冷气息。
窗帘半拉着,窗外己是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透过缝隙,在洁白的墙壁上投下模糊的光影。
房间中央的病床上,江屿静静地躺着。
林晚星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个身影。
他穿着宽大的蓝白条纹病号服,衬得本就清瘦的身形更加单薄,仿佛能被一阵风吹走。
点滴架立在床边,透明的药液正通过细长的软管,一滴一滴,缓慢地注入他苍白的手背静脉。
他的脸色依旧很差,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蜡黄和憔悴,眼窝深陷,唇色淡得几乎没有血色。
额发凌乱地搭在额前,遮住了部分眉眼。
最刺眼的是他鼻下还插着细细的氧气管,连接着旁边发出轻微嗡鸣的制氧机。
曾经那个挺拔如松、气场迫人、指尖能敲定乾坤的江屿,此刻脆弱得如同易碎的琉璃。
这副景象,比任何言语的指责都更具冲击力,瞬间击溃了林晚星勉强筑起的心理防线。
眼泪毫无预兆地再次汹涌而出,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似乎听到了门口的动静,浓密而纤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地、艰难地掀开眼帘。
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失去了往日的锐利和冰寒,只剩下一种大病初愈后的茫然和深不见底的疲惫。
他的目光有些涣散,在门口的方向逡巡了片刻,才终于艰难地聚焦在林晚星身上。
西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晚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她看到了他眼底那片深重的疲惫,看到了他眉宇间难以化开的虚弱,也看到了……那层薄雾之下,一丝极其微弱却清晰无误的……关切?
那关切太淡,太缥缈,与她心中巨大的自责和恐慌形成强烈的反差。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被那目光灼伤,更像是在逃避一个即将到来的审判。
“对……对不起……”
破碎的、带着浓重哭腔的道歉冲口而出,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江屿学长……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我……我不该……”
“不该什么?”
一个极其沙哑、微弱,却依旧带着一丝他惯有清冷质感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语无伦次的忏悔。
江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连说话都耗费了他巨大的力气。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层薄雾似乎散开了一点点,露出底下深沉的、带着一丝探究的疲惫。
他看着她满脸的泪痕,红肿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
还有那无法掩饰的、仿佛背负着滔天罪孽的惊恐和自责。
“不该……不该执着那颗星星……”
林晚星哽咽着,泪水模糊了视线,让她几乎看不清他的脸。
“不该……不该在图书馆找你……不该……让你看到那些画……更不该……让你为了海报……为了帮我……弄成现在这样……”
她越说越混乱,苏晴的指控如同魔音灌耳,在她脑海中疯狂盘旋。
她抬起手,胡乱地抹着眼泪,却越抹越多。
“苏晴学姐……她说得对……是我……是我太自以为是……是我把你拖累了……是我害你……”
“苏晴……”
江屿的薄唇微动,念出这个名字时,那丝微弱的关切瞬间消失殆尽。
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毫不掩饰的厌恶。
那厌恶如此鲜明,甚至冲淡了他脸上的病容,透出一股熟悉的、属于“冰山”的寒意。
这寒意让林晚星瞬间噤声,心头更冷。
他果然……也是怪她的吗?
连听到苏晴的名字都如此厌恶,那对她这个“罪魁祸首”呢?
“她……对你说了什么?”
江屿的声音依旧微弱,但带着一丝追问。
他看着她,目光沉沉,仿佛要看穿她所有混乱的思绪和恐惧。
林晚星被他看得心头发慌,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苏晴那些恶毒的指控如同毒刺扎在心口,她怎么说得出口?
难道要亲口告诉他,她是如何“上不了台面”,如何“可笑廉价”,如何“斩断他的青云路”,将他拖入“万劫不复”?
“她……” 林晚星的嘴唇哆嗦着,巨大的委屈和痛苦堵在喉咙口,最终只能化为更汹涌的泪水。
“她说……我是灾星……是我害你变成这样的……”
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生命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氧气机轻微的嗡鸣,以及林晚星压抑不住的、细微的啜泣声。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林晚星几乎要被这沉重的死寂和巨大的绝望压垮时,病床上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浓浓疲惫的叹息。
“呵……”
那叹息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却重重地砸在林晚星的心上。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他。
江屿的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眼底那片深重的疲惫似乎化开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那情绪里似乎有无奈,有自嘲,甚至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近乎怜惜的东西?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她狼狈的脸,红肿的眼睛。
最后停留在她因为紧张和哭泣而微微颤抖的肩膀上。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用尽了全身力气般,抬起了那只没有扎针的左手。
那只手苍白而修长,骨节分明,此刻却显得异常无力。
它微微颤抖着,在空中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着最后一点力量。
最终,它并没有落在她的脸上,也没有像小说里那样温柔地拭去她的泪水,而是——
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克制,落在了她的头顶。
掌心冰凉,带着病人特有的低温。
那动作极其轻微,甚至称不上是一个真正的“抚摸”,更像是一种确认?
一种无声的、笨拙的安慰?
林晚星瞬间僵住了!
头顶传来的那一点微凉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所有汹涌的泪水、巨大的自责和苏晴恶毒的诅咒!
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连泪水都只是挂在了睫毛上,忘记了滑落。
江屿的脸色依旧苍白,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和虚弱。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她那双盛满了震惊、茫然和一丝微弱希冀的泪眼,薄唇艰难地翕动了一下。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微弱得几乎要淹没在仪器的声音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林晚星的心上:
“别听……她的。”
“不是……你的错。”
“那颗星星……”
他顿了顿,似乎连说话都耗尽了力气,浓密的睫毛微微垂下,掩去了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微光。
声音低得如同呓语,却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肯定,“……很好。”
不是你的错……
那颗星星……很好……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林晚星的心底轰然炸开!
不是苏晴预料中的指责,不是冰冷的质问,更不是绝望的告别!
而是……近乎笨拙的澄清?
是……对她那颗“可笑廉价”的粉色星辰的……肯定?
所有的自责、恐惧、委屈,在这一刻被这简短的、虚弱却无比清晰的话语彻底冲垮!
她看着他,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想说话,喉咙却被巨大的情绪堵得死死的,只能发出压抑的呜咽。
江屿的手依旧虚虚地搭在她的头顶,那点微凉的触感仿佛成了此刻唯一的支撑。
他看着她汹涌的泪水,眉头又微微蹙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极度的虚弱和疲惫如潮水般再次涌上。
他那只抬起的手,终于支撑不住,无力地、缓慢地滑落下来,垂在洁白的床单上。
他的眼睛也缓缓闭上,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深深的阴影,仿佛刚才那几句话和那个微小的动作,己经耗尽了他苏醒后所有的力气。
呼吸变得比之前更加清浅,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只有氧气面罩下呼出的微弱白气证明着他的存在。
护士轻轻推门进来,看到林晚星跪坐在床边无声痛哭、江屿又陷入沉睡的样子,职业性地低声道:“林小姐,病人需要休息了。情绪激动对他恢复不利。”
林晚星猛地回过神,连忙胡乱地抹掉脸上的泪水,用力点头。
她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贪婪地、深深地看着病床上那张苍白却无比安详的睡颜。
那句“不是你的错”,那句“很好”,如同最温暖的篝火,驱散了苏晴带来的所有冰冷和黑暗。
可同时,看着他再次陷入沉睡,看着他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模样,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感在她心底疯狂滋生、蔓延。
她缓缓站起身,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跪坐和情绪的巨大波动而有些发麻。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这一刻他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她对着护士感激地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极其缓慢地退出了病房。
厚重的金属门再次在身后关闭,隔绝了那个弥漫着消毒水、仪器声和微弱生命气息的空间。
门外,家属等待区的灯光依旧惨白。
周哲、吴越、唐笑笑和陈静都围了上来,脸上带着询问和担忧。
“晚星!他怎么样?说什么了?” 唐笑笑急切地问。
林晚星站在冰冷的金属门前,背对着众人。
她的肩膀还在微微颤抖,脸上泪痕未干,眼睛红肿得厉害。
然而,她的脊背却挺首了,不再是之前那种被彻底压垮的颓丧。
她缓缓转过身。
灯光下,她苍白的脸上还带着泪痕。
她没有立刻回答唐笑笑的问题,目光却越过众人,首首地投向走廊的另一端。
那里,苏晴并未离开。
她依旧提着那个昂贵的果篮,姿态优雅地靠墙站着,脸上带着一丝看好戏般的、冰冷而怨毒的嘲讽。
显然,她笃定林晚星进去后,只会得到更深的打击和羞辱,出来时必定是彻底崩溃的模样。
然而,当她对上林晚星此刻的眼神时,苏晴脸上那丝笃定的嘲讽瞬间凝固了!
那是什么眼神?
不是崩溃,不是绝望,不是被击垮的灰败。
而是……一种被彻底点燃的、带着泪光的、近乎燃烧的执拗和……宣战?
林晚星的目光,如同两簇在泪水中淬炼过的火焰,隔着冰冷的医院走廊,首首地锁定了苏晴怨毒的眼睛。她没有说话,一个字也没有说。
但她的眼神,比任何言语都更加清晰、更加有力,仿佛在无声地宣告:
他不是你的云端。
我也不是灾星。
那颗星星……
很好!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冰冷的消毒水味中,无声的硝烟在两个女孩的目光交汇处轰然弥漫开来。
林晚星挺首的脊背和眼中那奇异燃烧的光芒,与苏晴瞬间阴沉扭曲的脸色,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他……说了什么?” 周哲再次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里带着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晚星缓缓收回目光,转向周哲和吴越。
她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泪痕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弧度,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说……”
“……不是我的错。”
“……星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