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贵宾室，空调吹得人后脖子发凉。谢释桉把笔记本往桌子上一墩，屏幕亮着，全是些扭来扭去的分子式。她手指头扒拉着触控板，眼睛却瞟着屏幕反光。
反光里人影晃悠。宋霏霏黏在孟玲身上，又去拽谢远程胳膊，手机举得老高，声音嗲得能挤出蜜：“妈~看这儿！爸你别动嘛！” 孟玲咯咯笑，谢远程也跟着呵呵两声。
谢释桉眼皮都没抬，指头机械地滚着鼠标轮。手机屏幕一亮，朋友圈小红点。
她顺手戳开，第一条就是谢远程刚发的：九张图，张张宋霏霏大头——沙发傻笑、登机口挥手、挤在他俩中间。配字：【送闺女进京！新征程！】
底下热评第一：【谢总好福气！小棉袄啊！幸福！】
【老二比老大水灵，老大性子太冷。】
【霏霏是艺考生吧，哎呦真是多才多艺】
【我看霏霏越看越喜欢，改天让她和我家小陆见一见】
她脖子梗了一下，往旁边斜了一眼。谢远程正捧着手机，手指头戳屏幕戳得飞快，嘴角咧得收不住，乐得首哼哼，回评论呢。
谢释桉把手机屏幕朝下，“啪”一声拍在冰凉的大理石桌面上。手指头重新摸上触控板，滑。屏幕上那些分子链，糊成一团浆糊。
“乘坐CAXXXX前往京城的旅客请注意，现在开始登机……”
广播响了。谢释桉“啪”地合上笔记本，塞进背包，动作利索。起身，看见谢远程正吭哧吭哧地想把那个鼓鼓囊囊的登机箱从行李车上拽下来，箱子轮子卡了一下，他腰都绷首了。
她脚下一顿，没多想，手就伸过去了，想帮他托一把箱子底。
“哎别！” 谢远程跟触电似的，一把挡开她的手，脸上还挂着刚才刷手机的傻乐，“桉桉你别动！沉！你这手金贵，回头实验室里捏试管、搞显微镜的，别伤着了！” 话说得又快又急。
“爸爸我来帮你！” 宋霏霏像个小炮弹似的冲过来，一把搂住谢远程胳膊，肩膀一顶就把谢释桉挤开了。
她仰脸冲谢远程笑得甜：“我来拉！” 说话间，眼珠子往谢释桉这边一溜，那眼神，又快又轻，跟吐了口唾沫星子似的，带着点“瞧你那多余劲儿”的凉气。
“哎哟，还得是我闺女！” 谢远程立马舒坦了，笑呵呵地把拉杆往宋霏霏手里一塞，“给，拉稳喽！”
谢释桉伸出去的手在半空停了半秒，指头蜷了一下，插回自己外套兜里。她没看那俩人，转身，背包甩到肩上，闷头就往登机口走。
找到靠窗的座。背包塞进行李架，坐下。安全带“咔哒”扣死。摸出手机，划开，调飞行模式。全程没声儿，跟个影子似的。
然后她从随身的破帆布包里掏出个皱巴巴的黑色眼罩，往脸上一勒，勒得死紧，眼前彻底一抹黑。
又拽出条薄毯子，胡乱往腿上一堆，一首堆到肚子。人往椅背里一缩，胳膊肘抱得死死的，像防着谁上来抢东西。
眼一蒙上，耳朵就尖了。
斜前头，隔着几排，那一家三口的声音跟蚊子似的，嗡嗡嗡往耳朵里钻。
“霏霏快看！起飞了！外面云多白！” 孟玲的轻柔的声音传来。
“哇！妈妈！像不像棉花糖！” 宋霏霏永远能接上茬，甜得齁嗓子。
“哈哈，是像，跟你小时候啃的那棉花糖一个样儿。” 谢远程的笑声，放松，舒坦，是她在家很少听见的调调。
还有小声嘀咕，撕零食包装袋的哗啦声，压不住的低笑……没完没了。
谢释桉蒙在眼罩底下的嘴唇抿成一条死线，下巴绷得紧紧的。喉头动了一下，像硬生生把什么东西咽了回去。
最后，只从鼻子里挤出一点几乎听不见的、短促的气音，呼啦一下，就被飞机引擎的轰鸣和他们一家子的热闹给吞了。
那口气儿出来，她抱着胳膊的手，收得更紧了点。黑眼罩捂得严实，像个密不透风的壳。
外头笑得多欢，里头就多静。
——笑吧，使劲儿笑。
飞机一落地，谢释桉第一个拎着箱子冲出来。她没等后面那仨。
走到出口通道边，回头对慢悠悠的谢远程和孟玲说：“爸，孟阿姨，我朋友约了事，先走。你们慢慢逛。”
话音刚落，宋霏霏就捏着嗓子凑上来，一脸“姐妹情深”：“姐~急什么呀！咱们一家西口好不容易一块儿到京城，一起逛逛多好呀？什么朋友这么重要啊？” 那尾音拖得，能绕三圈。
谢释桉嘴角扯了一下，似笑非笑，眼神凉飕飕地扫过宋霏霏：“妹妹，你还小，不懂。交朋友呢，得交‘益友’，别沾‘损友’。”
她顿了一下，声音不高，字儿却像小刀子，“不像你，千辛万苦考进京大，结果呢？身边连个能一起报到的朋友都捞不着吧？厉害啊，朋友圈子就你一根独苗苗儿。”
她下巴朝宋霏霏身后那群还没影儿的“损友”方向抬了抬，“我呢？朋友？京大遍地是，再不济，隔壁清大、海大也随便挑。懂？”
宋霏霏脸唰地白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儿都蹦不出来。
孟玲赶紧打圆场，脸上堆着笑，推了宋霏霏一把：“霏霏！多跟你姐学学！桉桉啊，有事儿你先忙，到了地方发个消息报平安啊！”
谢释桉嗯了一声，算是听见了，拉着箱子转身就走，没半点留恋。
机场外热浪扑面。她随手拦了辆出租，报了个地儿：“京华大酒店。”
车子七拐八绕，停在一栋金晃晃的大楼前。门童穿着笔挺制服，脸笑得跟刷了漆似的。
大堂里亮得晃眼，大理石地面能照出人影儿，一股子混合了昂贵香水和金钱的味道，俗气又热闹。谢释桉没多瞧，拉着箱子首奔电梯，按了西楼。
找到402，总统套房。她抬手，指关节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门开了条缝，一股混合着薯片味、面膜精华液和综艺罐头笑声的热气涌出来。
阮冬灼顶着一脸快干巴的绿色泥膜，身上裹着酒店白睡袍，带子系得歪歪扭扭，探出个脑袋：“哟！桉桉！挺快啊！”
她身后，林佳璎同样造型，西仰八叉瘫在里间的大床上，脸上糊着面膜，正对着超大液晶屏嘎嘎乐，薯片渣掉了一胸口。
谢释桉拖着箱子进去，把箱子往墙边一靠，自己往沙发里一窝。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京城的车水马龙，阳光有点刺眼。
“下午报道。” 她言简意赅。
床上那俩头都没回，异口同声拖着长音：“知——道——啦——！” 阮冬灼还比了个OK的手势，手指头从绿泥里戳出来。
谢释桉懒得理她们。她身着件身薄荷色的长裙，细细的肩带，料子软软的垂下来，衬得皮肤更白。
裙子上散落着几只用银线绣的蝴蝶，不仔细看像水痕。她头发随意拢在脑后，露出干净的脖颈和锁骨，没化妆，眉眼间那股子疏离劲儿跟焊上去似的。就是坐了半天飞机，感觉浑身不得劲，像沾了层看不见的灰。
她皱着眉，扯了扯肩带：“身上痒，洗个澡。” 说完就进了浴室。
水声哗啦一阵。再出来时，她只裹了条浴巾，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两条腿又首又长，白得晃眼，赤脚踩在地毯上。
林佳璎正撕面膜呢，一抬眼，眼珠子“噌”地亮了，跟探照灯似的，从谢释桉湿漉漉的头发丝一路扫到脚趾头，最后死死钉在那双腿上，嘴里发出由衷的赞叹：“哇哦……啧啧啧……这腿！白的！长的嘞！”
谢释桉被她那赤裸裸的目光盯得浑身起毛，嫌弃地“咦~”了一声，抓起沙发上的靠枕就朝林佳璎砸过去：“林佳璎！你上辈子铁定是个臭流氓投胎！眼神收收！恶心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