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节前一周,程岚苓的公寓变成了临时排练场。
客厅的沙发被推到墙角,取而代之的是卢卡斯搬来的便携式调音台和各种缠绕成团的数据线。
黎茵茵用荧光粉在墙上贴满便签纸——"注意第三小节延迟效果!""故障音效强度70%!!"——最后还画了个夸张的爆炸图案。
普丽娅则贡献了她的投影仪,将泰晤士河的夜景投在天花板上,粼粼波光随着音乐节奏微微晃动。
程岚苓坐在电子钢琴前,反复练习那个最难的段落——
左手保持稳定的八分音符节奏,右手却要突然切换到无序的敲击,模拟打字机卡键的瞬间。
她己经连续练习了三个小时,指尖微微发烫,小指关节因为长时间伸展而隐隐作痛。
"停,"卢卡斯突然从调音台后抬起头,亚麻色卷发乱糟糟地支棱着,"你太紧张了,这段应该更……"他抓了抓头发,像是在空气中寻找合适的词汇。
"更放肆?"黎茵茵从厨房探出头,手里举着沾满紫色酱料的勺子。
"更不在乎,"卢卡斯走到钢琴旁,他的灰色T恤上印着"NOISE IS THE NEW SILENCE",领口有些松垮,"想象你第一次在午夜即兴弹这段时的状态。"
程岚苓闭上眼睛。
她想起那个失眠的凌晨,黎茵娅的打字机卡住时发出的"咔嗒"声如何与窗外的雨声交织,想起自己半梦半醒间摸索着记下的旋律碎片。
当她再次抬手时,音符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连那个刻意制造的"故障"听上去都无比自然。
"对!就是这样!"娜塔莎的声音从沙发后面传来,她今天戴了副夸张的橙色耳机,像两个小南瓜挂在耳朵上。
排练持续到深夜。
当《故障都市》的最后一个音符消散时,投影仪的光正好扫过每个人的脸——
卢卡斯专注地盯着频谱分析仪,娜塔莎咬着发圈重新扎辫子,黎茵茵和普丽娅坐在地毯上,不约而同地鼓着掌。
"所以,"普丽娅递给每人一杯自制的姜汁气泡饮,"这个艺术节到底在哪里举办?"
"旧发电厂,"卢卡斯啜饮着饮料,立刻被辛辣的姜味呛到,"河岸区那个,有巨型涡轮机大厅的。"
程岚苓的指尖轻轻敲击着玻璃杯。
她去过那里一次,巨大的工业空间会让任何声音都显得渺小。
想象自己的钢琴声在那片钢铁森林中回荡,既令人畏惧又莫名兴奋。
黎茵茵突然跳起来:"服装!你们考虑过演出服吗?"
"普通的黑衬衫就行吧,"程岚苓低头看了看自己磨旧的牛仔裤,"反正观众重点是听……"
"绝对不行!"黎茵茵双手叉腰,"这可是'故障艺术'!"
她飞奔回卧室,抱出一堆布料——做旧的金属色面料、半透明的网格织物、甚至还有几根会发光的EL电线,"娜塔莎,你会焊接对吧?"
娜塔莎挑了挑眉毛:"你要我在演出服上装电路板?"
"只是些小LED灯!"黎茵茵己经开始在程岚苓身上比划布料,"想象一下,当你弹到高潮段落,衣服上的灯光突然像短路一样闪烁……"
这个疯狂的主意意外获得了全票通过。
接下来的几天,公寓变成了裁缝铺兼电子工作室。
程岚苓的演出服渐渐成型——看似普通的黑色衬衫,但袖口和后背缝入了极细的光纤,由藏在腰间的微型控制器操纵。
娜塔莎甚至改装了一个接触式传感器,让衣服能根据钢琴演奏力度改变亮度模式。
艺术节前夜,程岚苓独自坐在消防通道上。
伦敦的夜空难得清澈,几颗倔强的星星突破光污染隐约可见。
身后的窗户传来黎茵茵和娜塔莎争论电路接线的声音,卢卡斯则在调试最后的效果器参数。
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发来的消息:
"明天会下雨,记得带伞。演出录像记得发给我。"
简短的文字背后,是跨越八小时时区的牵挂。
程岚苓望着远处金融城的灯光。
一年前的自己,还只会循规蹈矩地按照乐谱弹奏;现在的她,却在学习欣赏那些杂音、故障和意外带来的美感。
这种转变如此自然,就像春天悄然而至时,第一株破土而出的野草不会庆祝自己的勇气。
"找到你了。"卢卡斯推开通风口,递给她一杯热可可,"紧张?"
"有点,"程岚苓接过杯子,热气氤氲中闻到一丝肉桂香,"主要是担心技术故障。"
卢卡斯笑了:"那不就正好契合我们的主题?"
他在她身边坐下,皮夹克蹭到铁栏杆发出轻微的声响,"知道我最喜欢这个作品的哪部分吗?"
"那个模拟地铁震颤的低音?"
"是你每次故意弹错时的表情,"他的声音很轻,"就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远处,圣保罗大教堂的钟声敲响十二下。
明天此时,他们的声音将充满那个巨大的工业空间,与涡轮机的钢铁骨架共振。
程岚苓喝光最后一口可可,舌尖留下淡淡的苦涩回甘。
回到屋内,黎茵茵己经趴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几根发光电线。
普丽娅轻手轻脚地收拾着布料碎片,抬头对程岚苓比了个"嘘"的手势。
投影仪依然在工作,泰晤士河的波光此刻映在熟睡的黎茵茵脸上,像给她镀了一层流动的银边。
程岚苓轻轻关上钢琴盖。
明天,这台忠实的乐器将被运往发电厂,在陌生的环境中发出新的声音。
而此刻,它沉默的样子仿佛也在积蓄力量,为即将到来的"不完美"演出做着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