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吝啬地给灰扑扑的西合院镀上一层短暂的金边，随即就被浓重的暮色吞噬。
曹昆拖着疲惫却带着一丝亢奋的身躯回到前院，怀里揣着那瓶刺鼻的地瓜烧，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孙大爷脚踝那滚烫的触感和老人感激的眼神。
“小曹！回来啦？正好！三大爷找你呢！”
阎埠贵那张堆满笑容、写满算计的脸，如同算盘珠子拨动般精准地出现在门口，热情得近乎谄媚。自行车斜靠在墙根，车把上那捆菠菜在暮色中蔫得更厉害了。
曹昆心头警铃微作，脸上却挤出惯常的、带着点卑微的笑容：“三大爷，您找我？” 他下意识地捂紧了怀里那瓶廉价的白酒。
“好事！大好事！”阎埠贵搓着手，镜片后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精明的光，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
“你三大妈下午去她表妹家串门，你猜怎么着？她表妹家那台‘春雷’牌的收音机，也坏了！跟你三大爷那毛病差不多，也是突然就哑巴了！
你三大妈就随口提了一嘴，说小曹手巧，三下五除二就把咱家那红星牌给救活了！嘿！你猜怎么着？她表妹一听，死活央求你三大妈，想请你去给瞧瞧！”
他刻意停顿，观察着曹昆的反应，语气里的诱惑几乎要溢出来：
“小曹啊，这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机会！她表妹家，就住在东首门外那干部楼里！家里条件是这个！”
他竖起大拇指，“只要你给鼓捣好了，报酬？绝对少不了你的！粮票？钱？都好说！你看……明天上午，跟三大爷跑一趟？放心，三大爷给你压阵！保证不让你吃亏！”他拍着胸脯，一副“有我在万事足”的架势。
又一个“客户”？还是干部家属？
曹昆的心跳漏了一拍。粮票！钱！这诱惑太大了！尤其是他现在兜比脸干净，怀里这瓶地瓜烧还是用最后几毛钱换来的！
阎老西儿虽然算计，但这信息应该不假，毕竟关系到他的“中介费”和面子。
然而，许大茂那阴鸷的眼神、刘海中随时可能回来的庞大阴影、以及聋老太太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提醒着他这院里的凶险。这机会，也可能是陷阱。
他脸上露出既惊喜又惶恐的复杂表情，声音带着迟疑：
“三大爷……这……这太抬举我了！我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您家那收音机是保险丝坏了，万一她表妹家那个毛病不一样……我……我这点三脚猫功夫，哪敢在人家干部家属面前献丑啊？万一弄砸了，不是给您和三大妈丢脸吗？”
“哎！看你说的！”
阎埠贵立刻摆手，语气斩钉截铁，
“小曹，三大爷还能坑你不成？她表妹那人我见过，好说话！再说，你那本事，三大爷亲眼所见！错不了！就是去看看，能修就修，修不了咱也不强求！三大爷给你打包票，绝没坏处！”
他拍着曹昆的肩膀，亲热得如同自家子侄，“就这么说定了！明儿上午九点，三大爷在院门口等你！带上你那‘家伙什儿’！”
他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曹昆的破木柜方向，然后不等曹昆再“推辞”，推起自行车就往后院走，“我先回去吃饭了！记得啊，明早九点！”
看着阎埠贵消失在月亮门后的背影，曹昆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只剩下一片凝重。阎埠贵的“热情”背后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换，干部家属的门槛背后是未知的风险。
但……他还有选择吗？这点玉米面撑不了几天，孙大爷的伤需要后续治疗，许大茂和刘海中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这趟浑水，他必须趟！
他转身准备进屋，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发出雷鸣般的抗议。饥饿感如同跗骨之蛆，再次凶猛地啃噬着他。他摸出钥匙，刚插进锁眼——
“当！当！当！”
一阵急促、带着不容置疑权威意味的敲锣声，骤然在中院炸响！穿透暮色，惊起屋檐下几只归巢的麻雀。
“全院大会！各家各户！当家的！能喘气的！都到中院集合！马上！”一个公鸭嗓子扯着喉咙喊，是二大爷刘光天！
曹昆的心猛地一沉！刘海中回来了！而且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要开全院大会！目标是谁？
不言而喻！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玉米芯堆里的粮票和柜子底下的万用表，深吸一口气，拔下钥匙，转身走向中院。该来的，躲不掉。
中院己经点起了两盏昏黄的马灯，挂在廊檐下，光线摇曳，将聚集的人影拉得忽长忽短，如同群魔乱舞。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残香、劣质烟草味和一种压抑的、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西合院的核心人物几乎都到齐了。
一大爷易中海，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坐在八仙桌主位，手里端着一个掉了漆的搪瓷缸，眉头微锁，显得心事重重。
二大爷刘海中，终于回来了！他挺着标志性的将军肚，穿着深蓝色的中山装，背着手站在易中海旁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愠怒和阴沉，肥厚的下巴微微抬起，眼神如同鹰隼般扫视着众人，最后钉在刚刚走进中院的曹昆身上。
三大爷阎埠贵，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缩在稍靠后的位置，手里拿着个小本子和钢笔，一副随时准备记录的“账房先生”模样，眼神闪烁，在刘海中、曹昆和易中海之间来回逡巡。
傻柱抱着胳膊，斜倚在自家门框上，脸上带着惯有的混不吝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目光时不时瞟向贾家方向。
贾张氏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最前排，三角眼瞪得溜圆，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期待，仿佛己经看到了曹昆倒霉的下场。棒梗、小当、槐花三个孩子缩在她身后。
秦淮茹站在稍远处，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手里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许大茂没来，估计是下午摔的那一跤扭伤了脚，还在屋里躺着哼哼。
聋老太太也没露面。
其他住户，如刘光天、阎解放、阎解旷等小辈，以及几户普通工人家庭，都默默地站在外围，气氛凝重。
曹昆走到人群边缘，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定，尽量降低存在感。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刘海中那两道如同实质、带着浓重恶意和审视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打在自己身上。
“人都到齐了吧？”刘海中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带着上位者的威严，“今天把大家伙儿叫来，就一件事！要严肃处理我们院里最近出现的一些歪风邪气！一些极其恶劣、影响极其败坏的行为！”
他猛地提高声调，肥胖的手指如同戳破窗户纸的棍子，狠狠指向角落里的曹昆：“曹昆！你给我站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曹昆身上。有好奇，有冷漠，有幸灾乐祸，也有不易察觉的同情。
曹昆心脏狂跳，手心瞬间沁出冷汗，但脸上却竭力维持着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无辜。他依言往前挪了两步，微微低着头：“二大爷，您……找我？”
“找你？”刘海中冷笑一声，唾沫星子几乎喷出来，“我不找你找谁？我问你！昨天下午！你是不是趁我不在家，跑到我屋里去了？啊？！”
来了！果然是为这个！
曹昆心里早有准备，脸上却露出更大的茫然和委屈：“二大爷，您这话从何说起？我……我昨天一整天都在街道办帮王主任搬档案，晚上才回来。院里好多人都看见了，三大爷可以作证！”他把目光投向阎埠贵。
阎埠贵没想到火这么快就烧到自己这边，愣了一下，推了推眼镜，含糊道：“呃……这个……小曹昨天……好像是去街道办了……”
“街道办？”刘海中粗暴地打断阎埠贵，根本不给曹昆辩解的机会，厉声喝道，“搬档案？哼！说得倒好听！我看你是借着搬档案的由头，行那鸡鸣狗盗之事！我问你！我家窗台上那半块蜂窝煤！是不是你偷的？！”
半块蜂窝煤？曹昆心里咯噔一下。他昨天确实在刘海中的窗台上看到过半块散落的蜂窝煤，当时急着去街道办，根本没在意！没想到这老畜生竟然拿这个做文章！
“二大爷！冤枉啊！”曹昆立刻叫屈，声音带着颤抖，眼圈都红了，“我……我连您家门朝哪边开都不敢多看！怎么可能去偷您家的煤？那半块煤……我……我昨天路过中院是看到过，就在您家窗台上，我还以为是您家掉出来的……我碰都没碰一下啊！”
“放屁！”刘海中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搪瓷缸都跳了起来，“还敢狡辩！光天！你说！昨天下午是不是看见曹昆鬼鬼祟祟在我家窗台附近转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