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混合泥水顺额角流下,模糊视线。陈默蜷缩在弄堂深处破旧门廊下,背靠冰冷潮湿砖墙,身体抑制不住颤抖。肋骨的痛楚和手腕的肿痛火辣辣提醒着屈辱。饥饿因狂奔消耗变本加厉,胃里如蚁啃噬,阵阵发虚发慌。
张狂……这个念头如毒蛇噬心。唯一依靠,唯一同类。
轻微、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从门廊另一侧阴影传来。陈默心脏骤提,身体绷紧,手指抠紧冰冷石板。
一个同样湿透沾泥的身影,贴墙如幽灵滑近。动作带着强烈的警惕。
“默子?”压低的呼唤,试探,疲惫沙哑。
是张狂!
悬心猛落,激动酸楚涌上。陈默扑过去抓住他胳膊。“阿狂!你他妈……没事!太好了!”声音劫后余生般颤抖。
张狂更惨。脸上多了一道新鲜渗血的擦伤。左眼肿剩一条缝,嘴角血迹暗红。破布衫撕开更大口子,露出青紫皮肉。但仅剩的右眼,跳动着不屈的求生火焰和属于张狂的狠戾。
“妈的,晦气!”他啐口带血唾沫,背靠墙滑坐,挤在一起汲取可怜体温。“差点堵死胡同……挨两棍子,撂倒一个想抓我的。”咧嘴牵动嘴角伤口,疼得吸气,眼神凶悍。“想弄死老子?没那么容易!”
喘息着,他从怀里极其小心掏出一个东西——被压变形、沾满污泥、边缘带血迹的包子!
“给!快吃!”塞到陈默手里,眼神急切。“就抢一个……妈的,挨打时掉地踩一脚,快!”
包子冰冷肮脏,沾泥带血,散发复杂气味。丑陋屈辱。但此刻,比任何珍馐美味更。
陈默毫不犹豫,未擦泥污,狠狠咬一大口。冰冷粗糙面皮混着微乎其微的带腥肉末(或错觉)、泥沙颗粒感、淡淡血腥味,充斥口腔。味道难以下咽,本能却驱使疯狂咀嚼吞咽。
“操……真他妈难吃……”张狂看着陈默狼吞虎咽,舔舔干裂出血嘴唇,声音嘶哑。“跟嚼泥巴一样……但……真他娘顶饿……”靠得更紧,身体因寒冷脱力微抖。
两人蜷缩狭窄门廊下,如暴风雨中互相舔舐伤口的野狗,分享肮脏冰冷来之不易的包子。雨水顺屋檐滴落,脚边积水洼。远处模糊叫卖巡捕呵斥,更衬角落阴冷绝望。
包子分食殆尽,碎屑不剩。火烧火燎的饥饿稍缓,更深疲惫刺骨寒冷袭来。湿透破布衫紧贴身体,寒气如针钻骨缝。只能紧靠彼此,用体温做微弱抵抗。
“默子……”张狂声音低沉,前所未有迷茫沉重。“咱们…真就在这儿等死?当一辈子…瘪三?”
陈默沉默,牙齿因寒冷轻颤。目光扫过肮脏狭窄弥漫绝望的弄堂,麻木挣扎的身影。这不是未来。绝不能。
“等死?”用力搓搓冰冷僵硬脸颊,试图让冻僵脑子运转。模糊念头在绝望冰层下顽强冒出。“阿狂,记不记得…我们学的那些东西?”声音轻,不确定试探。
“东西?啥东西?”张狂茫然抬起眼。“打架?骂人?还是…大学里鸟毛都没有的玩意儿?”语气自嘲绝望。
“鸟毛有没有?”陈默盯着他,眼神聚焦,微弱光亮眼底燃起。“化学!阿狂!学过的化学!最简单的!”
“化学?”张狂愣住,随即嗤笑,牵动伤口龇牙咧嘴。“操,这鬼地方,干净水都喝不上,还他妈化学?拿什么搞?泥巴搓火药?炸不炸得响两说,先炸上天!”
“不是火药!”陈默打断,声音急切微高,警觉压低。“火柴!阿狂,火柴!最简单摩擦火柴!红磷!氯酸钾!”
两个化学名词如微弱电流击中张狂。独眼睁大,迷茫被难以置信混合野心的光芒取代。“火柴?你是说…我们自己造火柴?”
“对!”陈默用力点头,冻僵血液似流动。“红磷氯酸钾,混胶水涂火柴盒边,火柴头用硫磺氯酸钾…配方简单,原料…红磷从老式火柴头刮下来攒!氯酸钾…想办法找化工店药铺,肯定有!硫磺…码头仓库区,堆硫磺地方蹭点!”语速越快,思路绝境中异常清晰。唯一可能用现代知识打开局面。不需复杂设备,原料相对易得(需冒险),技术门槛低,效果…底层用火镰火石或昂贵洋火时代,绝对震撼!
“火柴……”张狂喃喃重复,绝望灰烬点燃,爆出灼热光。“妈的…干了!总比饿死冻死强!抢不到包子,自己造火!有火,换吃的穿的,换他妈活下去本钱!”猛攥拳,指关节发白,指缝残留污泥血渍。“默子,你说怎么干?老子听你的!弄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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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停歇,天空阴沉如脏水抹布。十六铺码头喧嚣苏醒,咸腥江水、腐烂菜叶、汗臭、劣质烟草、机油、牲口粪便混合浊流,弥漫湿冷空气。
陈默张狂如流浪鼠,在仓库阴影、货箱缝隙、污水垃圾堆谨慎穿行搜寻。目标:制造火柴原料。
张狂负责“刮磷”。幽灵般在码头工人休息角落游荡,目光锐利扫过地上丢弃的半截劣质火柴梗。发现目标,惊人敏捷扑去,用捡来边缘锋利的碎玻璃片,小心翼翼刮下火柴头暗红色残余物。每次刮取需绝对专注耐心,稍不慎玻璃片划伤手指或红磷粉末随风散。左眼严重影响视线,仅靠右眼如精密仪器操作。汗水混污泥脸上划痕。
陈默任务更艰巨——寻找氯酸钾和硫磺。氯酸钾火柴头关键氧化剂,硫磺助燃剂。时代主要存药铺化工商铺,或…特殊仓库。
药铺门槛如天堑。目标转向仓库区。凭借对码头货物标识模糊记忆(大学参观旧港口博物馆),在堆积如山货箱标前艰难辨认。
“S…Sulfur…” 歪斜、雨水泡烂木箱标签模糊英文单词让陈默心跳。硫磺!凑近,果然淡淡刺鼻硫磺味木箱缝隙透出。箱子破损,缝隙能伸手指。
机会!
观察周围,几个扛麻包苦力走过,沉重脚步“啪嗒啪嗒”。陈默装作垃圾堆翻找,蜷缩木箱阴影。等脚步远去,迅速掏出捡来破铁皮罐头盒,用边缘用力撬破损缝隙。
“嘎吱…”木头牙酸呻吟。缝隙撬大,淡黄硫磺粉末簌簌漏出。赶紧罐头盒接,心脏狂跳。时间紧,不敢贪多,接小半盒粉末停手,脚踢撬落木屑进污水坑掩盖痕迹,迅速撤离钻另一堆货物阴影。
氯酸钾寻找更艰难。白色粉末状化学物严格管理。陈默冒险靠近一家似经营化工原料商铺后门,堆放废弃包装袋。如真正拾荒者,刺鼻气味垃圾堆翻找,手指被不知名化学残留刺激痒痛。终于,雨水浸透字迹模糊纸袋角落,发现一小撮粘袋壁结晶状白色粉末。闻闻,微弱刺激性气味。氯酸钾!强忍激动,小心翼翼刮进小纸包。
几天下来,如卑微工蚁,一点点积攒可怜“财富”。张狂刮下红磷粉积薄薄一层铺捡来破碗底,颜色暗淡。陈默硫磺粉小半罐头盒,淡黄刺鼻。氯酸钾可怜一小撮如细盐躺皱巴巴纸包。
无专门胶水,张狂不知哪弄粘稠树胶,混合一点点鱼鳔熬制胶(或丢弃鱼内脏抠出),勉强凑合。火柴梗垃圾堆捡细木片,碎玻璃片削尖一头。
简陋“实验室”在藏身废弃驳船底舱,潮湿阴暗,浓重霉味铁锈味。屏息,红磷粉、树胶、一点点水混合调粘稠浆糊状,小心翼翼涂抹相对平整木片边缘——未来火柴盒摩擦面。硫磺粉、氯酸钾粉末混合,同样劣质胶水调糊,沾削尖木棍头——火柴头。
制作过程危险。氯酸钾强氧化剂,稍不慎摩擦撞击引发燃烧爆炸。手指紧张颤抖,每次涂抹小心翼翼,怕用力过猛混合比例出错。空气弥漫硫磺氯酸钾刺鼻气味混合驳船霉味,头晕目眩。
“成了?”张狂看着几根歪扭沾丑陋糊状物“火柴”,涂暗红浆糊木片,声音充满怀疑。“这玩意儿…真能点着?”
“理论上…应该能。”陈默声音底气不足。最简陋仿制品,原料不纯比例估计。
驳船底舱光线太暗。互看一眼,决绝。必须测试。
猫腰钻出驳船,找相对避风靠近码头围墙角落。堆废弃缆绳破渔网,相对隐蔽。陈默放涂红磷混合物木片稍干燥石头。张狂捏起“火柴”,深吸气,火柴头对准木片摩擦层。
手腕用力,猛地一划!
“嗤啦——!”
炫目刺眼橘红色火光骤然爆开!伴随尖锐爆鸣!光芒昏暗码头角落突兀猛烈,瞬间照亮张狂惊愕脸陈默同样震惊表情!一股白烟升腾,强烈硫磺燃烧气味。
火柴头瞬间燃烧殆尽,连木棍本身被剧烈燃烧引燃小半截!
成功!虽燃烧过于剧烈带爆炸性,但确实点着!点火速度远超时代常见需用力划几次引燃普通火柴!
“操!”张狂看手里迅速燃烧烫得几乎拿不住木棍,猛甩手丢地,眼睛死盯跳跃火焰,狂喜光芒爆出。“成了!默子!真他妈成了!这火…够劲!”
陈默激动发抖,微弱的火光代表冰冷地狱第一次用知识双手撕开生存缝隙!
狂喜未及庆祝,粗鲁带浓重本地口音声音炸雷般身后响起:
“喂!两个小赤佬!鬼鬼祟祟搞什么鬼名堂?!”
猛回头,心脏骤停。
三个穿黑色短褂敞怀汉子堵住去路。为首壮硕满脸横肉,狰狞刀疤眉骨斜划嘴角,眼神凶狠吃人。腰间鼓囊,别着家伙。另两个满脸痞气,抱膀子不善打量,如看待宰羔羊。
码头青帮混混!驾死小头目!被异常耀眼火光爆鸣声引来。
“刀疤刘!”张狂耳边极低声音吐出三字,带不易察觉紧张。几天“观察”,认出十六铺码头臭名昭著打手头目。
刀疤刘目光扫过地上冒烟火柴梗,扫过沾污泥紧张脸,最后落陈默手里没来得及藏涂暗红摩擦层木片。眼神疑惑,随即贪婪凶狠取代。
“手里拿什么?交出来!”刀疤刘上前一步,蒲扇大手伸出,语气不容置疑。身后两混混逼上,形成合围。
张狂下意识握紧拳,身体微弓如被逼绝境豹子,眼神抗拒凶悍。陈默知他想拼命!但刀疤刘刀口舔血狠角色,硬拼死路!
电光火石间,陈默猛拉张狂胳膊后拽,自己上前半步。不能硬碰!唯一筹码手里刚诞生带“神迹”色彩火柴!
“爷!几位爷!”陈默努力让声音谄媚恐惧,身体微抖,摩擦木片护身后,另手悄悄从怀里摸出仅几根自制火柴——全部希望。“小的们…捡点破烂想…生火暖暖身子…天太冷……”
“生火?”刀疤刘嗤笑,眼神更锐利不信。“生火搞那么大动静?跟放炮仗似的!拿过来!”再厉喝,耐心耗尽。
“爷息怒!”陈默声音发颤,语速极快,豁出去表演,“小的…捡到洋人丢‘神火’!一点就着!亮得很!不信…您看!”
说时,在刀疤刘手下惊疑目光下,飞快抽火柴,火柴头猛地朝摩擦木片上一划!
“嗤啦——!”
又一道更耀眼橘红火光爆开!尖锐爆鸣白烟升腾!燃烧剧烈远超普通火柴,火柴头瞬间炽热火球,光芒刺目,短暂照亮刀疤刘脸上疤痕眼中震惊!
光芒如神迹,阴沉码头角落不可思议!
“嘶……”刀疤刘身后两混混倒吸冷气,下意识后退半步,眼睛死盯陈默手中剧烈燃烧“噼啪”响火柴梗,难以置信!
“这…什么玩意儿?”刀疤刘声音没了居高临下凶狠,浓浓惊疑…贪婪!
机会!千钧一发!
陈默强忍火柴燃烧灼热感(劣质燃烧不稳定热量高),任火焰燃烧几秒才甩手熄灭,脸上挤卑微带神秘笑:“爷,您看…‘神火’,一点就着,够亮堂吧?洋人船上丢的…小的们就捡一点…”故意火柴盒摩擦片往怀里藏,极度珍惜样。
张狂立刻反应,配合护东西姿态,警惕看刀疤刘,身体放松,拼命驾势收敛。
刀疤刘死死盯陈默怀里,又看地上熄灭火柴梗残留黑痕,眼神闪烁。瞬间爆燃“神火”超出认知,强烈震撼。脸上横肉抽动,权衡。
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几分,不容置疑强势:“小子…把你那‘神火’,还有板子,给老子看看。”伸手,非抢夺姿态,目光鹰隼锁定“宝贝”。
陈默心中巨石稍落,赌对!“神迹火柴”引起觊觎!这既是危机,也是他们在这吃人码头,撬动命运的第一块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