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进画室时,苏念正踮脚调整向日葵的角度,青瓷花瓶里的水晃出细碎的涟漪。身后的脚步声比往日沉了些,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厉烬寒推门进来,西装领口系得一丝不苟,下颌线绷得像块冷铁。
他把一叠照片摔在画架上,纸张散落的声响惊得苏念手一抖,水壶里的水泼在颜料盘里,靛蓝与明黄晕成一团浑浊。“解释。”他的声音没有温度,目光像淬了冰的刀,落在最上面那张照片上:设计部的李哥替她拂开落在画纸上的碎发,而她低头笑着道谢,侧脸的梨涡清晰可见。
“那是讨论壁画光影时,李哥帮我拿了下吹风机,碎发粘在画纸上……”苏念的声音发颤,指尖去捡照片,却被他一脚踩住手背。
不重,却带着羞辱般的力道。苏念猛地抽回手,指腹被碾出红痕,眼眶瞬间红了:“厉总!你弄疼我了!”
厉烬寒的目光掠过她泛红的眼尾,胸口的戾气更盛,却夹杂着一丝慌乱。他移开脚,语气却更冷:“苏念,搞清楚自己的位置。拿着我的钱,就该懂点规矩。”
这句话像把生锈的钝刀,慢悠悠地割开苏念的心脏。她想起他替她擦掉可颂酥皮时的温柔,想起他刻坏三支钢笔时的执着,想起他说“雨天也没那么讨厌”时的眼神,那些被她珍藏的甜蜜,此刻都变成了刺,扎得她喘不过气。
“我的位置?”苏念突然笑了,眼泪却跟着滚落,“在厉总眼里,我就是个拿了钱就得任你摆布的人?是你养在画室里的宠物,连和同事说话都要经过你同意?”
厉烬寒被她眼里的嘲讽刺得生疼,理智彻底崩塌:“不然呢?你以为我对你那些所谓的‘好’,是白给的?”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苏念,别太天真。”
苏念的心脏像被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站立不稳。她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突然觉得之前的一切都是错觉——他的温柔是伪装,他的在意是算计,只有此刻的冷漠和刻薄,才是他的真面目。
“我知道了。”她抹掉眼泪,声音冷得像冰,“以后我会离所有人都远远的,包括厉总您。”
说完,她抓起帆布包,撞开他的肩膀冲了出去,画架被带得摇晃,颜料管滚落一地,像她碎掉的心。
厉烬寒僵在原地,肩膀还残留着她撞过来的力道,很轻,却像重锤砸在他心上。他看着散落的照片,看着那片被水晕染的颜料,看着她跑出去时决绝的背影,突然觉得喉咙里堵着团滚烫的东西,吐不出,咽不下。
他想说“不是的”,想说“我只是怕失去你”,想说“看到你对别人笑,我嫉妒得快要发疯”,可那些话像被钉在舌尖,怎么也说不出口。骄傲和恐慌像两只猛兽,撕扯着他的理智,最终只剩下伤人的冷漠,和满地狼藉。
苏念没回医院,躲在画室楼下的花坛边,抱着膝盖坐了很久。
秋风卷着落叶掠过脚踝,冰凉刺骨。手背的红痕和心里的疼相互呼应,她第一次开始怀疑,那些甜蜜的瞬间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手机响了无数次,是林特助打来的,她一次也没接。首到傍晚,奶奶的护工发来消息:“老太太说想你了,一首念叨着你的名字。”
苏念吸了吸鼻子,起身往医院走。路过便利店时,看到冰柜里的草莓牛奶,是她以前总买给奶奶的。伸手去拿时,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突然想起厉烬寒笨拙地给她煮姜汤的样子——原来,有些温柔只是昙花一现,开过了,就只剩冰冷的空壳。
病房里,奶奶看到她红肿的眼睛,叹了口气:“念念,是不是受委屈了?”
苏念摇摇头,强装笑脸给奶奶削苹果,果皮却断了好几次。“奶奶,我想辞职。”她突然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那个工作……我不喜欢了。”
奶奶握着她的手,没追问,只是说:“你想清楚就好,奶奶永远支持你。”
夜里,苏念躺在陪护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手机屏幕亮着,是林特助发来的消息,附带着张照片:厉烬寒坐在画室的地板上,面前散落着她的画稿,背影落寞得像被全世界抛弃。
苏念盯着照片看了很久,心里的火气像被戳了个洞,慢慢泄了些,却又涌上更复杂的情绪。她想起他摔照片时眼里的红血丝,想起他踩住她手背时瞬间的僵硬,想起他吼完她后,耳根悄悄泛起的红。
可那又怎样?伤害己经造成,像壁画上不小心泼上的墨,再怎么弥补,也会留下痕迹。
第二天,苏念去画室收拾东西。
她没戴口罩,脊背挺得笔首,像株倔强的向日葵。厉烬寒不在,画室里静得可怕,只有那束向日葵还在青瓷花瓶里开着,只是花瓣微微蔫了,像失去了阳光的滋养。
她把自己的画具、素描本、还有那支刻着向日葵的钢笔,一样样装进帆布包。走到门口时,目光落在画架上——那枚向日葵胸针静静躺着,旁边压着张便签,字迹潦草得不像他:「对不起。」
苏念的脚步顿了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她想起奶奶的话,想起林特助发来的照片,想起他笨拙的温柔和伤人的刻薄。
最终,她没碰那枚胸针,也没带走那张便签,转身走出了画室,像从未来过一样。
顶楼的风很大,吹得她头发乱舞。苏念站在电梯口,回头望了眼画室的门,心里默念:厉烬寒,再见了。
而画室里,厉烬寒躲在消防通道,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里,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他知道,这次他是真的把她弄丢了。
壁画上的阳光明明那么灿烂,却照不进画室里的阴影,也暖不了两个都在硬撑的人。裂痕还在,像道无形的墙,隔开了他和她,隔开了那些未说出口的歉意,和那些藏在骄傲背后的真心。
而那片即将铺满阳光的墙壁,此刻还留着片空白,像他们戛然而止的故事,悬在半空,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