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秀的最终结果,在三日后由统领太监姜如海亲自宣读。
储秀宫前的空地上,所有通过初选的秀女齐聚一堂,个个屏气凝神,等着那决定命运的圣旨。柳绾绾站在人群中,身姿挺拔如竹,脸上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模样,仿佛即将听到的结果与自己无关。
姜如海展开明黄的圣旨,尖细的嗓音在寂静的庭院中回荡: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选良家女子,充备后宫,钦此——”
“兵部尚书柳建安之女柳绾绾,性资敏慧,淑慎有仪,特封为‘婉嫔’,赐居碎玉轩。”
柳绾绾心中微澜,婉嫔,位份不高不低,碎玉轩是个偏僻却雅致的小院子,远离后宫中心,倒也清净。她依着规矩跪拜谢恩,声音平稳无波。
“礼部侍郎庶女张澈柠,温良贤淑,蕙质兰心,特封为‘明贵人’,赐居汀兰水榭。”
张澈柠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盈盈下拜,那副清纯模样,惹得周围几个小太监都多看了几眼。汀兰水榭靠近御花园,景致清幽,离皇帝常去的养心殿也不远,可见圣心对她并非全无留意。
“西洲嫡公主幽若,远道而来,贤淑得体,特封为‘幽嫔’,赐居瑶光殿偏殿。”
幽若听到自己的封号,眼睛一亮,大大方方地谢了恩,还转头对柳绾绾眨了眨眼,全然不知将她安置在许贵妃主殿的偏殿,是何等微妙的安排。
其余秀女也各有封位,从才人到答应不等,被分到了各宫的角落,成为后宫庞大体系中不起眼的一员。
旨意宣读完毕,秀女们各自散去,准备迁居新的宫殿。柳绾绾刚走出几步,就被柳鸳箬叫住。
“三妹妹,恭喜你了。”柳鸳箬笑意盈盈,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碎玉轩虽偏,却也雅致,妹妹好生住着。”
“多谢姐姐关心。”柳绾绾淡淡回应,“姐姐若得空,可来碎玉轩坐坐。”
“自然是要去的。”柳鸳箬笑得更温柔了,眼底却藏着算计,“不过妹妹初来乍到,想必有许多事要忙,我就不打扰了。”
看着柳鸳箬离去的背影,明远低声道:“小姐,德妃娘娘这话说得,怎么听着怪怪的。”
“她是怕我去攀附别人。”柳绾绾了然,“碎玉轩位置偏僻,远离各位主位娘娘的宫殿,正好合了她的意。”
也好,远离是非中心,或许能多几分安宁。
碎玉轩果然如其名,小巧雅致,院中种着几株玉兰,虽不名贵,却也清幽。福禄早己带着人打扫干净,屋内陈设简单却齐全,是父亲特意托人打点过的。
刚安顿好,就有小太监来报,说幽嫔和明贵人前来道贺。
幽若一进门就咋咋呼呼地赞叹:“绾绾妹妹,你这院子真好看!比我那偏殿好多了,许贵妃姐姐的瑶光殿太华丽了,住着都不自在。”
她性子单纯,想到什么说什么,倒让柳绾绾觉得亲近了几分。
张澈柠则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笑意盈盈地走进来:“妹妹刚搬过来,定是忙得没顾上用膳,我让小厨房做了些点心,不成敬意。”
她将食盒打开,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糕点,香气扑鼻。
“多谢姐姐费心了。”柳绾绾客气道谢,却没动那些点心。经过前几日的种种,她对张澈柠始终存着一份戒心。
张澈柠也不在意,只笑着说:“往后咱们就是邻居了(汀兰水榭离碎玉轩不远),要互相照应才是。”
三人闲聊了几句,幽若被院子里的玉兰吸引,拉着明远去看花了,屋里只剩下柳绾绾和张澈柠。
张澈柠忽然压低声音,状似无意地说:“妹妹可知,许贵妃娘娘对咱们这些新人,似乎不太满意?尤其是妹妹你,那日在掖庭,我可都看在眼里了。”
柳绾绾抬眸看她:“姐姐想说什么?”
“我只是觉得,咱们新人势单力薄,若不互相扶持,怕是难以立足。”张澈柠叹了口气,“许贵妃娘娘有丞相大人撑腰,咱们可惹不起。”
她这番话,看似是为柳绾绾着想,实则是在试探她的态度,想拉她站队。
柳绾绾淡淡一笑:“姐姐多虑了,做好分内之事即可,何必想那么多。”
张澈柠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纯良模样:“妹妹说得是,是我想多了。”
送走两人,明远不解道:“明贵人看着挺和善的,小姐怎么对她这般冷淡?”
“和善?”柳绾绾拿起一块张澈柠带来的点心,放在鼻尖轻嗅,“这糕点里加了些东西,虽无毒,却能让人神思倦怠,若是长期食用,怕是会损了精神。”
明远吓得脸色一白:“她……她怎么敢?”
“怎么不敢?”柳绾绾将点心扔在一旁,“在这宫里,害人的法子多着呢,不一定非要见血。”
她看着窗外,轻声道:“往后这碎玉轩的饮食,都要仔细查验,不可大意。”
“是,奴婢记住了。”
几日后,各宫妃嫔按例去给皇后请安。
长乐宫内,妃嫔云集。欧阳皇后端坐主位,神色温和地听着众人汇报宫务。许贵妃坐在左侧首位,脸上带着倨傲的笑,时不时插几句话,隐隐有压过皇后风头之意。
柳绾绾和幽若、张澈柠作为新人,站在末位,安静地听着。
请安完毕,皇后留下了几位高位妃嫔议事,其余人陆续告退。
走到宫门口时,许贵妃忽然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柳绾绾身上:“柳婉嫔,听说你父亲近日在朝堂上,与我父亲意见相左?”
柳绾绾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家父之事,臣女不甚了解。朝堂与后宫,本就该各司其职。”
“说得好。”许贵妃冷笑,“希望你能记住这句话,别让你父亲的事,连累到你。”
说完,她甩袖离去,留下柳绾绾站在原地,眉头微蹙。许贵妃这是把前朝的纷争,牵扯到了后宫。看来,她想安稳度日,怕是难了。
“绾绾妹妹,她又欺负你了?”幽若气鼓鼓地说,“太过分了,我去找陛下评理!”
“不可。”柳绾绾拉住她,“公主刚入宫,不宜卷入这些纷争。忍一时风平浪静。”
张澈柠也在一旁劝道:“幽若公主息怒,贵妃娘娘就是这性子,咱们忍着便是。”
三人正说着,就见宋淑妃带着鱼儿从里面走出来。她依旧是那副疏朗的样子,看到柳绾绾,脚步顿了顿:“跟我来。”
柳绾绾愣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两人走到一处僻静的回廊,宋淑妃才停下脚步。
“你父亲与许丞相的事,我略有耳闻。”宋淑妃开门见山,“许悠月心胸狭隘,定会迁怒于你,你好自为之。”
柳绾绾有些意外:“多谢淑妃娘娘提醒。”
“不必谢我。”宋淑妃淡淡道,“我只是看不惯许悠月那副嘴脸。还有,离张澈柠远点,她不是什么好人。”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留下柳绾绾站在原地,心中百感交集。这位宋淑妃,看似与世无争,却把一切都看得通透。
回到碎玉轩,福禄来报:“小姐,陛下今晚翻了您的绿头牌。”
柳绾绾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讶。她入宫时日尚浅,从未想过会这么快得到圣宠。
是福,还是祸?
她望着窗外渐渐沉下的暮色,心中一片茫然。这后宫的风浪,终究还是要向她席卷而来了。
暮色西合,碎玉轩里点起了宫灯,暖黄的光晕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柳绾绾坐在镜前,任由明远为她梳理长发。乌发如瀑,顺着指尖滑落,明远的动作轻柔,却掩不住一丝紧张。
“小姐,您别紧张,陛下是明君,定会善待您的。”明远轻声安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柳绾绾望着镜中自己的倒影,镜中的女子眉眼清丽,只是那双杏眼里,藏着几分不安。她并非不谙世事的少女,自然知道“承宠”意味着什么。那是荣耀,也是枷锁;是机会,也可能是万劫不复的开端。
“我知道。”她轻轻开口,声音平静了些,“去把那支白玉兰簪取来。”
那是父亲送她的及笄礼,玉质温润,雕工简约,却最合她心意。
梳妆完毕,柳绾绾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寝衣,衣料是上好的云锦,却未绣任何花纹,素净得像一汪清泉。
亥时刚过,门外传来姜如海尖细的唱喏:“陛下驾到——”
柳绾绾连忙起身,走到门口迎驾。李弘瑾一身常服,玄色锦袍上绣着暗龙纹,更衬得他身姿挺拔,俊朗不凡。他比白日里少了几分帝王的威仪,多了几分少年人的清俊。
“臣妾参见陛下。”柳绾绾屈膝行礼。
“免礼。”李弘瑾扶起她,目光落在她头上的白玉兰簪上,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这支簪子,很配你。”
柳绾绾脸颊微红:“谢陛下谬赞。”
李弘瑾走进屋内,目光扫过西周。碎玉轩虽小,却收拾得干净雅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玉兰香,让人莫名心安。
“在这里住得还习惯?”他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
“回陛下,一切安好。”柳绾绾奉上刚沏好的雨前龙井,“陛下尝尝?”
李弘瑾接过茶盏,浅啜一口,目光落在她身上:“日间在长乐宫门口,许贵妃为难你了?”
柳绾绾心中一惊,没想到这点小事也传到了他耳中。她垂眸道:“贵妃娘娘只是随口问问,并未为难臣妾。”
李弘瑾看着她,眼神深邃:“柳绾绾,在朕面前,不必这般小心翼翼。”
他放下茶盏,语气平淡却带着力量:“你父亲是忠臣,朝堂之事,自有朕做主,不必让后宫之事扰了你的心。”
柳绾绾抬头望他,少年天子的眼中没有半分戏谑,只有真诚。她心中一暖,轻声道:“谢陛恤。”
“你可知,朕为何第一个翻你的牌子?”李弘瑾忽然问道。
柳绾绾摇头。
“因为你很安静。”李弘瑾望着窗外的月色,“这宫里太吵了,朕想找个能让心静下来的地方。”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身为帝王,纵然坐拥天下,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刻。
柳绾绾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陪在他身边。或许,此刻的沉默,才是最好的回应。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诗词歌赋到琴棋书画,柳绾绾发现,李弘瑾不仅精通朝政,对这些风雅之事也颇有见地。他说起江南的烟雨,塞北的风沙,眼中闪烁着对天下的向往。
不知不觉,己至深夜。姜如海在外提醒:“陛下,夜深了。”
李弘瑾起身,看着柳绾绾:“今夜,朕便歇在此处。”
柳绾绾的心猛地一跳,脸上飞起红霞,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夜,碎玉轩的烛火亮到了天明。
而此时的瑶光殿,许悠月正对着满桌的佳肴发脾气,金盏银碟摔了一地。
“废物!都是废物!”她怒吼道,“陛下竟然去了那个柳绾绾的碎玉轩?你们不是说,陛下最不喜张扬,定会先去看那个单纯的西洲公主,或是那个看似无害的张澈柠吗?”
吉祥和德安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吭声。
“娘娘息怒。”德安颤声道,“许是……许是柳婉嫔运气好。”
“运气好?”许悠月冷笑,“我看是有人在背后搞鬼!柳建安在朝堂上跟我父亲作对,他的女儿也敢在后宫抢我的风头?真是反了!”
她走到窗边,望着碎玉轩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柳绾绾,你给我等着,这笔账,我记下了!”
汀兰水榭里,张澈柠正临窗而立,手中把玩着一支银簪。听到陛下留宿碎玉轩的消息,她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眼底掠过一丝阴翳。
“小姐,那柳婉嫔刚入宫就得了圣宠,往后怕是……”秋秋担忧道。
“怕什么?”张澈柠转过身,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纯良模样,“圣宠这东西,最是靠不住。她现在越是风光,将来摔得就越惨。”
她走到妆台前,拿起一支金步摇,轻轻插在发间:“许贵妃不会放过她的,我们只需要……坐山观虎斗就好。”
秋秋恍然大悟:“小姐英明。”
长乐宫内,欧阳皇后正临窗看书,如意在一旁研墨。
“娘娘,陛下今夜歇在了碎玉轩。”富贵低声禀报。
欧阳心蕊翻过一页书,语气平淡:“知道了。”
“许贵妃那边,似乎不太安分。”如意道。
欧阳心蕊淡淡一笑:“她一向如此。让她闹吧,闹得越大,破绽就越多。”
她放下书卷,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中深不见底:“柳绾绾……倒是个有趣的人。看看她,能不能在这后宫里,搅动起不一样的风浪。”
碎玉轩的清晨,带着一丝慵懒的暖意。李弘瑾己经起身离去,临走前,他留下了一句:“好好住着,朕会常来。”
柳绾绾站在门口,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承宠的喜悦很快被不安取代。她知道,从今夜起,她将成为众矢之的。许贵妃的怨恨,柳鸳箬的嫉妒,张澈柠的算计,甚至还有那位深不可测的皇后的关注……
前路,注定不会平坦。
明远端来早膳,喜滋滋地说:“小姐,陛下刚让人送来赏赐了,好多金银珠宝呢!”
柳绾绾看着那些闪闪发光的珍宝,却只觉得沉重。这些赏赐,是荣耀,也是催命符。
她轻轻叹了口气:“收起来吧。往后的日子,要更加小心了。”
阳光透过玉兰树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柳绾绾知道,属于她的后宫之战,才刚刚开始。而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