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是杂货铺的外墙,后来拆迁,整条街都没人了,只剩这面墙还站着!”
“它没倒!”
“所以你选了它?”
“我选它,是因为它没人看得见!”
他说。
“但它还在!”
她静静看着他。
“我想在上面画一点……不显眼的光!”
他说。
“你又想画光了?”
“这次不是正光!”
他抬头看那片老墙。
“是那种……你不走近,就不会注意的光!”
“比如?”
“比如你每天回家时,巷口那家小店门前挂的纸灯!”
他低头看她一眼。
“你路过很多次!”
她没说话。
“还有你画室外那盏旧灯,我去的时候,有一晚它闪了几次,我以为坏了!”
他笑了一下。
“后来你说那是感应灯!”
“是!”
她终于开口。
“它不为谁亮,但只要有人走近,它就开!”
他望着她。
“我可以画那个吗?”
她轻轻点头。
“你要画就画!”
他没说谢谢。
他知道她现在不需要他的谢。
他只需要坐下,画,等光落在自己画里,然后—
她开口说。
“你也在了!”
他们站在那堵墙前很久,直到阳光慢慢斜下来,他才抬头道。
“你等我画完,吃个饭?”
“现在?”
“等天快黑!”
“可以!”
她答得很轻,却足够清楚。
他忽然抬头望向天空,像是在克制着心口翻起的一点涟漪。
“那我画了!”
“你画吧!”
她站在一旁,看他一点一点地把线条拉直,把色块铺开,把那些藏在心里太久、却终于敢落下的东西,一笔一笔地勾勒出来。
她没有走,也没有打扰,只在旁边的台阶坐下,捧着茶杯,看他背影在光与影之间缓慢移动。
她忽然明白,那些她说过的“不回头”,并不是真的不再动心。
她只是想,等他也能画她一次。
不是画她的脸,不是画她的背影,而是画她站在光里的样子。
她等得起。
而他,终于画得下。
她坐在那面老墙下的石阶上,看着林庭深站在脚手架上,一点点描画他想要的光。
他没有打草稿,也没有提前预设色板,只是用极慢、极稳的手法,把一条斜线从墙角引出,一直引到半空中旧窗的边沿处,像是天光从断瓦之间偷偷落下,压低了所有的喧哗和杂音。
苏蔓宁端着纸杯,杯中茶早已凉透,雨后潮气又起,衣袖有些湿,她却没有起身。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们还在一起的某个黄昏,他也是这样站在高处画墙,那时是为一个城市广场装饰节准备的临时项目,他画,她在下方看。
她记得他画完下来的时候,一身灰,掌心蹭着水泥,说他那天手抖得厉害,因为怕画错她设定好的分区色调。
“怕你看出来!”
他说。
“你看得太细了!”
而她那时候笑着说。
“那你就别画得让我想看!”
他一时没接话,只是站在光下看她,像是突然被这句话绕住了,再也走不动。
她现在也没有说话,只是坐着,仰头,神情很淡,却不再是冷。
风从巷子里穿过,将她耳边的碎发吹起一点轻微的弧度,像一笔柔.软的线,从她的轮廓勾勒出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驯。
林庭深从梯子上下来时,已经临近黄昏。
墙上的那道光已经完成了大半,浅灰与淡赭的交界处尚未晕染,隐隐像是一个未落下的问句。
他收起工具,低头看她一眼,声音不高。
“先吃点东西?”
她点了点头,把纸杯搁在脚边站起身。
两人一路没说话,穿过小巷时天已微黑,街道边小饭馆的门口挂着一盏昏黄的纸灯,刚被风吹得晃了两下,灯罩底下有细细的红线,一截线头垂着,在风里不停地摆。
他们进了那家饭馆,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雨又开始下了,落得细碎。
老板是个年近六十的男人,看着眼熟,眼里总带着点熟悉的温柔。
他递菜单时,忽然多看了苏蔓宁一眼。
“你是……苏老师吧?”
她愣了一下,点头。
“你以前来过一次的!”
他笑了笑。
“那时候你还带着画板,坐在外面那个小亭子画我们家的窗户!”
她微微一怔。
“那是三年前!”
“可我记得!”
老板笑意不变。
“因为那幅画后来你送给我女儿了,说是她手指粘上了颜料,你干脆就给她了!”
她没再说话,只轻轻应了一声。
林庭深在旁边听着,神情未动。
他没插话,只点了几道她常吃的菜,又低声和老板说。
“豆腐清淡点,她不太吃咸!”
老板点头,走开了。
苏蔓宁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才缓缓问。
“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我怕你忘了!”
他说。
“所以我记着!”
“记着又有什么用?”
“没什么用!”
他声音低。
“就是……你有时候太安静了,我就只能靠回忆知道你想要什么!”
她垂眸,指尖轻轻杯沿,没有回应。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菜端上来,是她熟悉的味道。
她吃得不多,只挑了一点青菜,慢慢咀嚼。
林庭深也没说话,只看着她的碗不动声色地夹了一点清汤豆腐放进去。
“以前我太吵了!”
他说。
“你不喜欢我什么都要说出来,生怕你不知道!”
“不是不喜欢!”
她忽然开口。
“是觉得有些东西,说了就轻了!”
他抬头望她。
“那你现在还觉得轻吗?”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缓缓道。
“有些东西,沉着沉着就不觉得沉了。
有些人,看久了也就不那么容易看出重量!”
“那我呢?”他低声问。
“你现在看我,是不是也……不重了?”
“你还是重!”
她眼神平静。
“但我已经学会了不把你背在身上!”
他说不出话,只静静地坐着,指尖轻轻按在桌面上,像是压着一页他不敢翻开的旧信。
饭后他们一起走出饭馆,雨已经停了,路面泛着潮光,两人走在狭长的石板街上,一人一边,不快不慢。
走到画室门口时,她停下了。
他也停住,看她。
“我不进去!”
她点头。
“我也没让你进!”
他微微一笑。
“那你休息!”
“你也是!”
她顿了顿。
“早点回,别太晚!”
他轻轻应了一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