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他终于不想靠近了!”
“你不是最希望他能懂得分寸吗?”
“是!”
她笑了笑。
“可我没想过,有一天他真停了,我却会……失落!”
—
那天夜里,林庭深收到一个快递。
是她出版社寄出的审稿样册。
封面没有图,只是一行很浅的字:
【不完整,是留给风的位置!】
他翻到最后一页,看到那幅《夜栖》的稿件时,才知道—她在画册里加了一行话,是对这幅画的补注:
【那只鸟不是回来,是路过。
只是窗还亮着,它落了一会儿!】
他坐在那,闭着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窗外风很轻,像是终于学会了收敛。
可他知道,他的心,还是在那扇窗外,等着被她误认为“回来”的那只鸟,哪怕她从不打算开窗。
春天快到了,街头卖花的小推车开始多起来,玻璃纸包着刚露头的海棠与白色香雪兰,扎成一束一束,被年轻的手买走,再送进某扇窗里,或某个走廊转角的门后。
苏蔓宁站在街边,看着那辆推车被一位穿着校服的女孩拦下,她背着画夹,语气有些羞涩地指着左边第三束,说“要那一束”,声音不大,语调却清晰得很。
她忽然想起从前自己也是这样的人,会为了画一个配角的手势去买整束花,只为画出光打在花瓣上的那一抹影。
那时候时屿常常陪着她,她挑选,他付钱,再提回去,转头就说一句“我也不懂你们画画的,折腾这些干什么”,可下一次,她照旧喊,他还是跟着来。
这些细节一旦浮现,便收不住了。
她转身走进小巷,把那家藏在居民楼下的老咖啡馆门推开时,耳边还回荡着刚才女孩挑花时的低语。
程晚早已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边翻着手机,一边抿着饮料。
她抬头看她,语气中掩不住一点调侃。
“你今天这神情……是想起谁了?”
“哪有!”
她坐下。
“就是忽然看见一个人挑花,很像小时候的我!”
“你以前买花都不带挑的,都是时屿选的!”
苏蔓宁没答。
她不想在这个天气好的午后,被任何一段“从前”裹住。
“你最近画得慢!”
程晚说。
“不是慢,是不想快!”
她抿了口茶。
“我怕自己一下画完了,就又空下来!”
“你是怕画完了,不知道该想谁!”
苏蔓宁沉默了一会儿,没否认。
“你说如果人有办法只保留一段回忆,会选择哪段?”她忽然问。
“我选你第一次出画册那年,我们一起去看夜展,你兴奋得一晚都没睡!”
“我选……有一次你半夜拉我去江边写生,说月光落在水面上那种线条感你怕忘记!”
苏蔓宁笑了一下。
“你把画架从车后厢搬出来,还磕破了膝盖!”
程晚也笑了。
“你那时候画的月亮,不像月亮,像一个沉默的耳环!”
“是林庭深说的!”
苏蔓宁的语气缓了下来。
“他说那是我画得最敷衍的一次!”
“他也不是每次都看得准!”
“可那次他是对的!”
她低声说。
“我那天心里根本不在画上!”
“你是在等他来!”
程晚说完这句,两人都没说话了。
咖啡馆里放着低音的爵士,落地窗外是骑车经过的少年,阳光切割在玻璃上,一半暖一半凉。
苏蔓宁看着那道被风吹起的窗帘角,忽然轻声说。
“他现在真的很安静!”
“安静得不像他了!”
“我开始习惯他不出现了!”
“那你想他吗?”
“偶尔!”
她顿了顿。
“但我更怕他就这么……不等了!”
“你从来没回他一个字!”
程晚轻轻提醒。
“因为我知道他会懂!”
“可你懂他吗?”
苏蔓宁没说话。
她没办法回答。
—
那天夜里,她照例在画室整理画布。
纸堆里滑出一本旧笔记,是她五年前记配色比例时用的。
她翻开几页,里头夹着一张折过好几次的便签,是林庭深写的。
她认得他的字。
只有三个字:
【等你画!】
她记得那天她说“我今天不想画了”,他就什么也没说,只留了这句话。
她盯着那张纸看了很久,最后没有再夹回去,而是将它贴在画室门后靠近开关的一处,用透明胶带固定好。
她不是想纪念什么,只是想提醒自己—有一个人,他曾用尽全部耐心,只等她一笔一笔地画完。
—
隔天傍晚,画室门口忽然来了一通电话,是展馆策展人。
“林先生刚才来取了他前段时间借出的那幅拼贴画,我们和他提到您的画册出版,他只是笑了笑,说会买一本!”
她挂了电话,没有太大反应,只是转身看了一眼那张《夜栖》的初稿。
画是画完了,但她还没说完。
她坐下,在画稿背面重新起了一行字。
【它不是飞回来,是一直没飞远!】
她把这句话写在最下方,没有署名,也没有再改。
—
而此时的林庭深,坐在车上翻着那本她新出的画册。
每一页他都翻得极慢,像是在读她某一段隐忍而克制的情绪。
翻到中段时,他忽然看见了一幅画,是她画的一块旧木地板,木纹斜着走,光从缝隙里穿过去,有一点灰尘在光里飘着。
他记得。
那是他们曾经住过的旧房子客厅。
有一年冬天,她半夜在那儿画画,他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后来跟他说,她听见他在梦里叫她的名字,一声一声,很轻。
她说那是她听过最温柔的声音。
他当时笑着说。
“你听错了!”
现在,他再看这画,忽然鼻尖有点酸。
他知道她还记得。
而他,还在等。
哪怕她从不再提,哪怕她再不说一个字,他也愿意继续等。
因为她是风。
而他早已学会了—不追风,只在风停下来的时候,站着。
天灰得很慢,像是迟迟不肯落下的暮色在云层里反复踱步,一直压着整座城市的光线。
苏蔓宁独自一人坐在画室靠窗的木椅上,手中抱着一杯温热的普洱,唇边的温度还未消散,思绪却早已飘回到某个模糊的黄昏。
她这些天几乎没怎么动笔,不是没有灵感,而是太多片段涌上来,像一幅画还没落笔,就已经在脑中完整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