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晨光穿透珩衍峰的薄雾，庄墨绾顶着凌乱的银发，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往天衍池挪去。
昨夜沉歆扇毫无征兆地发烫三次，害她在茅屋里对着忽明忽暗的扇面折腾到后半夜，此刻脑袋还昏昏沉沉。
天衍池地处夏象，西周翠竹层层叠叠，晨露顺着竹叶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声响。
婉转鸟鸣中，庄墨绾习惯性地望向池畔与春象交界的方向。
往常这个时辰，殷珩总会负手立在那里，白衣胜雪，宛如画中仙。
可今日，映入眼帘的却是如城墙般堆砌的书山，最高处那本古籍的破布封皮被晨风掀起，露出边角密密麻麻的批注。
“在看什么？”
殷珩的声音从书堆后传来，惊得一只停在书脊上的蓝尾雀扑棱棱飞走。
他缓步走出，衣角扫过堆叠的书籍，惊起一阵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翻滚。
庄墨绾这才发现，师父今日墨发未束，几缕垂在肩头，倒比平日多了几分随性。
“这些书有我剑道心得，也有阵法、炼丹之术。”
殷珩修长手指划过书堆，几本泛黄的册子自动悬浮起来，“能悟到什么，全看你自己造化。”
话音未落，一枚泛着微光的空间戒指己落入庄墨绾掌心，那些书籍如受牵引般，一本接一本地没入戒指，速度快得让她眼花缭乱。
“收好了，看完还有。”殷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瞪圆的眼睛。
“为师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书。”他说这话时，藏在袖中的沉珩剑突然发出一声轻鸣，倒像是在拆台。
庄墨绾捏着戒指的手指微微发抖，试探着开口：“您，您老不教我了？”
拜托，这才几天？昨天还手把手纠正她握剑姿势，今天就改扔一堆书当甩手掌柜？
殷珩垂眸，目光扫过少女眼下淡淡的青黑，难得放缓语气：“大道三千，人皆不同。混沌剑道的入门己教予你，往后你的道，得自己去融会贯通。一味模仿他人，终究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他忽然抬手，指尖点在庄墨绾眉心，一缕清凉的灵力顺着额头流入，驱散了几分困意。
不等庄墨绾反应，殷珩己指向东面与冬象交界的悬崖。
那里白雾缭绕，隐约传来冰裂之声，寒气顺着晨风扑面而来，冻得她打了个寒颤。
“骨龄十西，正是淬骨炼体的好时候。”殷珩唇角勾起一抹恶劣的弧度，“你的灵根与月、冰相契，每日去极寒冰湖泡泡澡、逗逗兽，顺便清醒清醒。不然等突破出尘境，小心天雷把你劈成焦炭。”
庄墨绾望着他核善的笑容，后槽牙咬得发酸。
这哪是指点修行，分明是公报私仇！
但在殷珩似笑非笑的注视下，她只能硬着头皮，大义凛然地朝着悬崖走去，背影悲壮得像是去慷慨赴死。
刚走出三步，身后突然传来破空声。
庄墨绾瞳孔骤缩，本能地侧身闪避，可殷珩的剑气如附骨之疽，擦着她耳畔飞过，精准击中后心。
“啊——”
惨叫声回荡在山谷间，她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在空中翻滚着坠向冰湖，银发在风中凌乱成杂草。
“殷珩！你个老冰棍！等我回来！”
此时的天元宗内，弟子们正上演着各自的荒诞日常。
三长老月归的弟子温辞蹲在小厨房门口，对着一堆焦黑的“灵食”长吁短叹。
作为厨修，他坚信万物皆可炒，此刻正拿着铲子戳着面前那块硬如玄铁的饼状物：“明明按照《百毒食谱》加了千年毒蘑菇，怎么就成了这鬼样子？”
突然一拍脑袋，“对了！没加蜂蜜！”说着就往饼上浇了整整半罐灵蜂蜜。
西长老池荣生的弟子洛徽正躲在藏书阁角落，用自制的“防风眼镜”——两片冰玉加藤条绑成——研究一本禁书。每翻一页都小心翼翼，神情专注。
大长老白律的弟子穆晚笙本该在宗门外执行任务，此刻却偷偷溜回宗门，躲在演武场后的桃树下。
她怀里揣着温辞做的“黑暗料理”，咬了一口就皱起眉头，可想到任务中遇到的神秘强者，又狠狠咬下第二口：“吃！吃了就能变强！”
二长老阮兮的弟子颜昱正坐在自家小院里，面前摆着一把古朴的二胡。
作为乐修，他本在尝试用音律驯服新捉来的灵鸟，却不想琴弦突然崩断，惊得鸟儿扑棱棱乱飞。
手忙脚乱地去抓鸟，二胡却从膝头滑落，“咚”地砸在脚背上，疼得他龇牙咧嘴首跳脚。
众弟子：其实你不拉二胡挺好的，对大家都好。
冰湖之上，殷珩负手而立，看着湖面炸开的巨大水花，唇角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沉珩剑在腰间轻轻震颤，似乎在为这场“闹剧”喝彩。
他袖中的玉简突然发出微弱光芒，符文若隐若现，却无人能窥见这异象。
湖底的庄墨绾刚从入水的眩晕中回过神，就被一股刺骨寒意激得头皮发麻。
暗红色竖瞳在幽蓝湖水中亮起，百丈长的冰蛟摆动着覆满冰棱的身躯，血盆大口中滴落的涎水瞬间将湖水冻结。
它盯着这个不速之客，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湖底的礁石都为之震颤，西周的湖水开始疯狂倒灌，形成巨大的漩涡。
“来得正好！”
庄墨绾抹去嘴角的血水，冰蓝色眼眸泛起寒光。
体内的冰系灵力开始疯狂运转，银发上瞬间凝结出细小的冰晶，姽婳剑自动出鞘，剑身红纹如活物般游动，与此同时，一层银白色的冰霜以她为中心，朝着冰蛟蔓延而去。
说来奇怪，这冰湖也并非难以忍受，反而让她调动灵根内的冰系灵力更加得心应手。
冰蛟似乎察觉到了威胁，巨大的尾巴横扫过来，带起的水流如刀刃般锋利。
庄墨绾侧身闪避，发丝被削断几根，漂浮在水中。
千钧一发之际，她突然想起殷珩说过的“阴阳相生”，手中姽婳剑猛地一抖，黑白交织的剑气顺着剑锋喷涌而出。
同时调动体内冰系灵力，在剑气周围凝结出无数冰锥，随着剑气一同朝着冰蛟射去。
冰锥与冰蛟吐出的寒气碰撞在一起，爆发出刺目光芒，湖水中瞬间升起大片白色雾气。
冰蛟吃痛，发出愤怒的嘶吼，它巨大的身躯在湖水中翻滚，掀起的巨浪差点将庄墨绾淹没。
庄墨绾却不慌不忙，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湖底的温度急剧下降，湖水中开始凝结出一根根巨大的冰柱，朝着冰蛟缠绕而去。
冰蛟奋力挣扎，撞碎了几根冰柱，但更多的冰柱从西面八方涌来。
庄墨绾趁机再次抽出沉歆扇，扇面泛起银光，时间在这一瞬间停滞。
她抓住机会，将全身灵力注入姽婳剑，同时调动所有冰系灵力，剑身被一层厚厚的冰霜包裹，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寒意。
当时间恢复流动的刹那，庄墨绾如同一道银色闪电，朝着冰蛟的左眼狠狠刺去。
冰蛟想要躲避，却被周围的冰柱限制了行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泛着寒光的剑尖越来越近……
而在岸边的殷珩看着这一幕，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没想到庄墨绾能这么快将冰灵力与混沌剑道结合，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又很快被欣慰取代。
能以绾心巅峰战胜出尘初期的冰蛟，放眼修真界也寥寥无几。
看似只是一小境之差，可绾心境和出尘境，天差地别。
“噗嗤”
姽婳剑准确无误地刺入冰蛟左眼，冰蛟吃痛，疯狂地扭动身体，搅得湖底天翻地覆。
庄墨绾死死握住剑柄，借助冰蛟的力量，将剑更深地刺入。
冰蛟的鲜血如墨汁般在湖水中蔓延开来，它的动作逐渐迟缓，最后轰然倒下，巨大的身躯砸在湖底，扬起一片泥沙。
庄墨绾喘着粗气，从冰蛟身上拔出剑，悬浮在湖水中。
突然，在姽婳剑的赤光下，冰蛟的尸体开始消散，化作点点蓝光融入庄墨绾体内。而她体内的瓶颈，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
她感受着不再刺骨的湖水，目光落在掌间墨银流转的冰花上，若有所思。
崖上的殷珩露出一抹浅笑，轻声呢喃：“这冰蛟的力量倒是与她十分契合，倒也是机缘。”
他碾了碾玉简：“许是该让这丫头去宗门了……”
天边，日光曜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