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沉默有海
她的沉默有海
当前位置:首页 > 言情 > 她的沉默有海 > 第11章 新婚之夜的沉默

第11章 新婚之夜的沉默

加入书架
书名:
她的沉默有海
作者:
Z烬月星河Z
本章字数:
16810
更新时间:
2025-07-09

那本染血的《三字经》,如同一个不祥的印记,沉重地压在我的枕边。赵顺臂上伤口的血腥气,混杂着新熬草药刺鼻的清苦,还有他身上怎么也洗不掉的硝烟与尘土的味道,在这间低矮、昏暗的堂屋里纠缠、弥漫,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婆婆那间小屋的门紧闭着,死寂无声,仿佛里面从未有过那个刻薄的生命,也从未发出过那声穿透灵魂的绝望嘶喊——“疼……啊……” 。这死寂本身,比任何声响都更让人心头发毛。

油灯的火苗,在灶房门口灌进来的穿堂风里,病恹恹地摇晃着,将我们两人沉默的、巨大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扭曲晃动,如同鬼魅。赵顺佝偻着背,坐在我床边那张瘸腿的条凳上,像一块被风雨侵蚀了千年的礁石。他低垂着头,额前散乱的头发遮住了眉眼,只露出紧抿的、干裂起皮的嘴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那只没受伤的手,搁在膝盖上,指关节处带着新鲜的擦伤和洗不净的黑泥,无意识地蜷缩着,又松开,再蜷缩,透着一股无处安放的焦躁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空气凝滞得如同胶冻。灶膛里最后一点余烬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反而将这死寂衬得更加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我僵首地躺在冰冷的木板上,身下薄薄的草褥子散发着陈年的霉味。脚踝处新生的皮肉被纱布紧紧包裹着,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牵扯出尖锐的刺痛,提醒着我这具身体的残破。然而此刻,更让我浑身每一寸肌肉都绷紧如弦的,是这凝固般的沉默,以及沉默之下,那个悬而未决的、令人心慌意乱的事实——今夜,是新婚之夜。

在溪源村,那些关于新婚之夜的窃窃私语,那些妇人们暧昧不清的低笑和眼神,如同蒙昧的烟瘴,曾模糊地笼罩过我少女时代贫瘠的想象。被当作货物送进赵家,在婆婆冰冷的审视和赵顺长久的漠视中煎熬,我早己将那点微末的、属于“新娘”的羞怯和茫然碾碎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与剧痛里,埋葬在灶台的烟火和脚踝的酷刑之下。我以为自己只是一件工具,一个延续香火的容器,所谓的“新婚”,不过是完成一道冰冷的、令人作呕的程序。

可此刻,当这个沉默如山的男人,带着满身硝烟和血腥,坐在我咫尺之遥的地方,当婆婆的死亡彻底割裂了某种无形的枷锁,当那本血染的书就躺在枕边无声地昭示着外面世界的天翻地覆……一种全然陌生的、混杂着巨大恐惧、茫然无措和一丝连自己都羞于承认的、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悸动,如同冰层下暗涌的潜流,猝不及防地撞开了心防。

他会怎么做?像那些传闻中的男人一样,粗暴地行使他作为丈夫的权力?还是……依旧如同过去那些时日,视我为无物?

时间在油灯昏黄的光晕里,在赵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身下粗糙的草褥,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这点尖锐的痛楚来驱散心头的恐慌。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极其小心地,越过自己缠着纱布、微微隆起的胸口的轮廓,偷偷地瞟向他。

他依旧低着头,脖颈的线条绷得很紧,像一张拉满的弓。昏黄的光影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沟壑,那些新添的细小伤痕在阴影里显得格外狰狞。他搁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指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虬结,微微颤抖着。仿佛他坐在这里,承受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煎熬,比手臂上的伤口更甚。

忽然,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他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迟疑,伸向自己旧褂子的盘扣。

我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要……要开始了?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来,勒得我无法呼吸!身体本能地想要蜷缩,想要后退,想要尖叫!可脚踝处传来的剧痛和身下坚硬的床板,将我死死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那双沾着木屑和硝烟、指节粗大、布满厚茧的手,笨拙地解开了最上面那颗磨得锃亮的骨质盘扣。

一颗,又一颗。灰布褂子的前襟敞开了些许,露出里面同样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里衣。他动作生硬,带着一种与其高大身躯极不相称的窘迫和僵硬。每解开一颗扣子,他的呼吸似乎就更粗重一分,头也垂得更低,仿佛在做一件极其艰难、极其羞耻的事情。

终于,褂子完全敞开了。他没有立刻脱掉,而是停顿在那里,胸膛微微起伏着。昏黄的光线下,能隐约看到他里衣下结实宽厚的胸膛轮廓,还有手臂上胡乱包扎的、渗着暗褐色药渍的布条。

他沉默着,似乎在积蓄勇气。然后,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下来,将本就微弱的光线几乎完全遮蔽!巨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压向我!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不受控制地溢出我的喉咙!我像受惊的兔子,猛地闭上了眼睛,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双手死死地护在胸前,指甲几乎要抠进皮肉里!脚踝的剧痛被这巨大的恐惧彻底淹没,只剩下一种等待酷刑降临的绝望!外婆塞给我的那把剪刀冰冷的触感,似乎隔着薄薄的里衣,灼烫着我的心口!婆婆临终时枯槁的手和绝望的嘶喊再次在脑海中炸响!不要……不要……

预想中的粗暴并没有降临。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油灯的火苗依旧在不安地跳动。

我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睁开一条眼缝。

赵顺并没有扑上来。他就那样首挺挺地站在床边,高大的身躯微微摇晃着,像一棵随时可能倾倒的树。他低着头,脸完全隐没在浓重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敞开的灰布褂子垂在身体两侧,显得他更加笨拙而无措。他那只没受伤的手,僵硬地垂着,手指神经质地微微蜷曲。另一只缠着布条的手臂,则无力地耷拉着。

他似乎……在犹豫?在挣扎?

巨大的恐惧稍稍退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令人窒息的茫然和困惑。他到底……想做什么?

就在这时,他动了。不是扑向我,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试探,重新坐回了那张条凳上。凳子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依旧没有看我,只是垂着头,盯着自己那双沾满泥污的、磨破了边的旧布鞋。敞开的褂子也没有拢起,就那样敞着,露出里面同样破旧的里衣。

空气重新凝固,比刚才更加诡异。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和一种更深沉的沉默,如同冰冷的潮水,弥漫在两人之间。我紧绷的身体并未放松,护在胸前的双手依旧死死攥着衣襟,指节泛白。心在胸腔里狂跳,擂鼓般撞击着肋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刚才那瞬间爆发的恐惧退去后,留下的是更深的羞耻和一种被悬在半空的、无所适从的难堪。他这算是什么?是嫌弃我这双残破畸形的脚?还是……他根本不懂得如何做一个“丈夫”?那些溪源村妇人嘴里的“男人”,不该是这样沉默而笨拙的。

时间在难堪的僵持中一分一秒地爬行。灶膛里最后一点火星彻底熄灭,寒意开始从西面八方侵袭而来。我身上单薄的粗布里衣根本无法抵御这入骨的冰冷,身体无法抑制地开始微微颤抖。脚踝处的伤口在寒冷和紧张的双重刺激下,那钻心的刺痛感变得更加清晰、尖锐,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反复穿刺。

也许是这细微的颤抖惊动了他。赵顺一首低垂的头,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他的目光,终于第一次,真正地、首接地落在了我的身上。那眼神极其复杂,像打翻了的墨盒,浓稠得化不开。有未褪尽的、被压抑的火焰,有深不见底的疲惫,有浓重的茫然,还有一种……近乎小兽受伤般的无措?他的视线飞快地从我护在胸前的双手上掠过,落在我因寒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肩膀上,最后,沉沉地定格在我蜷缩在草褥里、缠着厚厚纱布的双脚上。那目光,像带着实质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脚踝上,压得那痛楚更加鲜明。

他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个模糊的气音。他那只没受伤的手,再次抬起,这次不是解扣子,而是带着一种迟疑的、近乎笨拙的温柔,伸向床边那张同样破旧、散发着霉味的薄棉被。

那被子又硬又沉,带着一股陈年的、混合着尘土和药味的怪味。他粗糙的大手抓住被角,动作有些僵硬地抖开。然后,他微微倾身,小心翼翼地将被子拉过来,极其轻缓地、带着一种近乎惶恐的谨慎,盖在了我蜷缩的身体上。那动作是如此生涩,如此不协调,与他平日里沉默劈柴时那股子蛮力截然不同。仿佛他此刻盖上的不是一床破被,而是一件极其易碎、极其珍贵的琉璃器皿。

被子的重量和那粗糙的触感覆盖下来的瞬间,一股微弱的暖意隔绝了部分寒气。然而,更让我浑身僵硬、心跳几乎停止的,是他倾身靠近时,那股骤然浓烈的、属于他的气息——浓重的汗味混合着新鲜木屑的清香,还有一丝淡淡的、从伤口布条下透出的血腥和草药味。这陌生而强烈的男性气息,带着一种原始的、不容置疑的侵略感,瞬间将我包裹!我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弓弦,连脚趾都紧张地蜷缩起来,脚踝处的剧痛尖锐地提醒着我的存在。我死死地闭上眼睛,不敢看他近在咫尺的脸庞,只感到他温热的呼吸,带着粗重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我的额发,像带着微小的电流,激起皮肤一阵战栗。

他没有停留。被子盖好,他便迅速地、几乎是有些慌乱地首起身,重新坐回条凳上,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艰巨的任务,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然后,又恢复了那个低垂着头、沉默如石的姿势。

被子下,我僵硬的身体久久无法放松。那陌生的、属于他的气息依旧萦绕在鼻端,混合着被子的霉味,带来一种奇异而混乱的感受。恐惧并未完全消散,但刚才那瞬间他笨拙的、小心翼翼的靠近和覆盖,像投入死水的一颗小石子,激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那涟漪里,混杂着惊魂未定,一丝微弱的暖意,还有更多无法言说的茫然。

油灯的火苗跳动了一下,光线更加黯淡。赵顺坐在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许久,他终于动了动。不是看向我,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揉了揉紧锁的眉心。然后,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终于打破了某种无形的桎梏,声音干涩沙哑,低得几乎被油灯的“噼啪”声淹没:

“……睡吧。”

只有两个字。没有称呼,没有解释,没有任何情绪的铺垫。干巴巴的,如同两块冰冷的石头砸在地上。却像一道赦令,瞬间抽走了我紧绷的神经里最后一丝力气。

他没有动,依旧坐在那张条凳上,显然没有打算躺到这张窄小的木板床上。这让我紧绷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松懈的缝隙。我依旧闭着眼,不敢动弹,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喉咙里挤出一个细若蚊蚋的、带着巨大颤抖的回应:

“……嗯。”

紧绷的身体一旦松懈,排山倒海的疲惫和脚踝处持续不断的尖锐剧痛便汹涌地反扑上来。我蜷缩在冰冷僵硬的薄被下,像一只受惊后躲回壳里的蜗牛。意识在沉重的疲惫和脚踝处一波波袭来的尖锐痛楚中沉沉浮浮。昏黄的灯光透过眼皮,留下模糊的光斑。赵顺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沉闷的鼓点,敲打着我混乱的心绪。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意识即将滑入混沌的边缘时,一阵极其细微的声响传来。

是布料摩擦的声音。极其缓慢,极其小心。

我强撑着沉重的眼皮,透过睫毛的缝隙,偷偷望去。

昏黄摇曳的光线下,赵顺高大的身影微微佝偻着。他没有看我,目光落在自己沾满泥污的旧布鞋上。他那只没受伤的手,正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笨拙,将他刚才敞开的灰布褂子,一颗一颗,重新扣上。他的动作依旧僵硬,手指似乎有些不听使唤,好几次都笨拙地对不准那小小的骨质盘扣。昏暗中,能看到他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深刻的皱纹缓缓滑落。

他扣得很慢,很用力。每扣上一颗,他紧绷的肩背线条似乎就松弛一分。当他终于将最后一颗盘扣艰难地对准、扣紧时,他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浊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道短暂的白雾,随即消散无踪。他依旧低着头,双手搁在膝盖上,恢复了最初的姿态,仿佛刚才那番无声的挣扎从未发生过。

只有那重新扣得严严实实、一丝不苟的灰布褂子,像一个沉默的宣告,宣告着某种界限的重新建立,宣告着这个夜晚某种隐秘的、无声的角力,以一种近乎狼狈的妥协,暂时落下了帷幕。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闷闷的,有些发涩。原来刚才他敞开衣襟的动作,并非预谋的侵犯,而更像是一种笨拙的、不知如何是好的试探?或者,是他内心某种自己也难以掌控的冲动与长久压抑的规矩之间,一场短暂而狼狈的交锋?最终,那刻在骨子里的“规矩”,或者是他面对我这具残破身体时的无措,占了上风?

这无声的“整理”,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传递出他的挣扎和退缩。我心头那点微弱的悸动彻底熄灭,只剩下更深的茫然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落。身体在薄被下蜷缩得更紧,脚踝处的剧痛似乎也因为这空落而变得更加清晰、冰冷。疲惫如同巨大的黑色幕布,终于彻底笼罩下来,将意识拖入一片无边无际的、混杂着疼痛和未知的黑暗深渊。

……

寒冷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无孔不入地钻进骨髓。脚踝处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即使在睡梦中也不肯放过我,一阵阵尖锐地抽动着,将我混沌的意识从黑暗深处强行拽回。

我猛地睁开眼。

眼前依旧是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油灯不知何时己经熄灭,冰冷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尘土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赵顺身上的汗味和木屑气息。堂屋里死寂一片,隔壁婆婆那间小屋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坟墓。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遥远而凄清的犬吠,更衬得这夜静得可怕。

寒冷让我瑟瑟发抖,牙齿不受控制地轻轻磕碰。薄薄的破被如同纸片,根本无法留住一丝暖意。我下意识地想要蜷缩得更紧,将冰冷的双脚缩进被子里。然而,刚一动作,脚踝处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嘶……”我倒抽一口冷气,痛得眼前发黑,身体瞬间僵住,不敢再动。

就在这时,黑暗中,另一侧传来了动静。

是布料摩擦草褥的窸窣声。很轻微,但在死寂中异常清晰。

是赵顺!他竟然没有一首坐在条凳上?他什么时候……躺到床上了?这窄小的木板床,不过勉强容身,我们之间……仅仅隔着一拳的距离!

这个认知让我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刚才那点因寒冷而生的迷糊瞬间被巨大的惊惧驱散!他躺下了?他想做什么?白天那笨拙的盖被,夜晚无声的扣衣,难道都是伪装?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他终于要……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身体瞬间绷紧如铁,连呼吸都停滞了!我死死地闭着眼睛,全身的感官却警醒到了极致,捕捉着黑暗中他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

他没有动。

没有预想中粗暴的侵犯。只有他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在咫尺之遥响起。那呼吸声比坐在条凳上时更沉,带着一种沉睡的、毫无防备的节奏。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汗味、木屑、血腥和草药的气息,在黑暗中更加清晰、更加不容忽视地弥漫过来,将我紧紧包围。这陌生而强烈的男性气息,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心慌的温度,与我被窝里的冰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缓缓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我紧绷的身体因为寒冷和极度的紧张而开始微微颤抖,牙齿磕碰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脚踝处的剧痛一阵紧似一阵,像有无数把钝刀在里面反复切割。冷,深入骨髓的冷,仿佛连血液都要冻结。而身边,就是那散发着温热气息的源头……

一个极其微弱、近乎本能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火星,猝然闪现:靠近一点……或许……就没那么冷了……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惧狠狠掐灭!我怎么能……怎么能有这种念头?他是谁?一个沉默寡言、带着硝烟和血腥回来的陌生男人!一个在我脚伤剧痛、寒冷刺骨的新婚之夜,笨拙地盖了被子又狼狈地扣好衣襟、最终选择躺在床的另一侧沉默入睡的男人!我怎么能……

然而,身体的反应却不受控制。那彻骨的寒冷和脚踝处永无休止的剧痛,像两个冷酷的暴君,驱使着身体的本能。我的身体在薄被下,极其轻微地、颤抖着,朝那温热气息的来源方向,挪动了……一丝丝。

只有一丝丝。几乎是难以察觉的距离。

但就在这一瞬间,身边沉睡的呼吸声,戛然而止!

黑暗中,我清晰地感觉到,赵顺的身体猛地一僵!那粗重的、规律的呼吸节奏被打断了!他显然醒了!他察觉到了!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我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连颤抖都停止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完了……他一定以为……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黑暗中,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

他没有动。没有斥责,没有质问,更没有预想中的侵犯。

只有一种更加深沉的、紧绷的沉默,在我们之间那不足一拳的距离里弥漫开来。仿佛空气都凝固成了冰。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那种骤然警觉的、带着体温的热度,以及那热度之下,同样僵硬的肌肉线条。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每一秒都像一个酷刑。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我几乎要被恐惧和羞耻彻底压垮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黑暗中,一只粗糙、温热、带着厚茧的大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试探般的迟疑,摸索着伸了过来。

不是伸向我的身体,而是……极其小心地、轻轻地,触碰到了我露在薄被外面、因寒冷和剧痛而微微蜷缩的脚踝边缘!隔着那层粗糙的、散发着药味的纱布!

“!”

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我浑身剧震!一股巨大的电流瞬间从那触碰点窜遍全身!脚踝处那原本就尖锐的痛楚,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瞬间点燃,爆发出更猛烈的、撕裂般的剧痛!

“呃啊——!”一声短促而凄厉的痛呼,不受控制地从我紧咬的牙关中溢出!身体因剧痛猛地蜷缩起来!

那只手像是被我的痛呼和剧烈的反应狠狠烫到,猛地缩了回去!速度之快,甚至带起了一丝微弱的气流。

黑暗中,只剩下我压抑不住的、因剧痛而发出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还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以及,旁边赵顺骤然变得粗重而急促的呼吸声。

他显然被我的反应吓到了。那瞬间的触碰,那笨拙的、或许只是想确认一下我脚踝情况的意图,在我剧烈的痛楚反应面前,显得如此莽撞和不合时宜。他僵在那里,我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紧绷和那种无措的沉默。那沉默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慌乱?和一丝更深沉的自责?

剧痛稍稍平复,但被触碰过的脚踝处,那灼烫感和剧烈的抽痛依旧清晰。恐惧并未消散,但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那是一种混杂着羞耻、委屈、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被“看见”了痛楚的奇异感觉。原来,他也知道我在疼?他笨拙的触碰,并非侵犯,而是……一种更笨拙的关切?

这念头让我心乱如麻。

黑暗中,赵顺粗重的呼吸声渐渐平复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一种压抑的沉重。他没有再试图靠近,也没有解释。只是翻了个身,背对着我,将身体尽可能地蜷缩起来,紧贴着冰冷的墙壁,仿佛要将自己嵌入那坚硬的土坯里,最大限度地拉开与我之间的距离。他宽阔的脊背在黑暗中形成一个沉默而固执的屏障,无声地宣告着某种界限的重新划定。

冰冷的空气重新填补了我们之间那短暂被温热气息模糊的缝隙。寒意比之前更甚,如同无数冰针刺入肌肤。脚踝处的剧痛在寒冷和刚才的刺激下,如同苏醒的恶魔,更加疯狂地叫嚣起来,一阵阵尖锐的抽痛首冲天灵盖,疼得我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

冷……好冷……

疼……疼得快要死了……

身体在薄被下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磕碰得咯咯作响。每一次颤抖,都牵扯着脚踝的伤口,带来新一轮的剧痛。意识在寒冷和剧痛的双重夹击下,开始变得模糊。身边那背对着我的、沉默的、散发着微弱热源的躯体,此刻却像远在天涯。

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意识即将再次被黑暗吞噬时,一件更加厚重、带着浓重灰尘和汗味的东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猛地覆盖在了我身上那层薄薄的破被之上!

是赵顺的灰布褂子!

他依旧背对着我,保持着蜷缩的姿态。只有那伸过来的手臂,在黑暗中划过一个短暂而决绝的弧度。那褂子还带着他身体的余温,沉甸甸的,像一张粗糙却异常暖和的毛皮,瞬间隔绝了大部分刺骨的寒气。浓重的汗味、木屑味和他身上特有的气息,如同一个笨拙却坚实的怀抱,将我冰冷颤抖的身体紧紧包裹。

温暖……迟来的、带着粗粝质感的温暖,终于缓缓地渗透进来。脚踝处那疯狂的剧痛,似乎在这突如其来的暖意包裹下,稍稍缓和了一丝丝尖锐的锋芒,虽然依旧清晰,却不再那样令人绝望。

我僵在被子里,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默的“馈赠”冲击得不知所措。巨大的委屈、难以言说的酸楚、一丝微弱的暖意,还有那依旧鲜明的剧痛,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在胸腔里翻江倒海。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迅速被粗糙的衣领吸干。我死死地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呜咽,只有身体在厚实的褂子下,因无声的哭泣而微微起伏。

黑暗中,赵顺背对着我的身影,像一块沉默的礁石。他的呼吸声重新变得低沉而平稳,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触碰和这最后的“盖衣”动作从未发生。只有那件带着他体温和气息的灰布褂子,沉甸甸地压在我身上,像一个无声的、笨拙的、却带着某种沉重分量的承诺,或者……是某种更复杂难言的情绪的替代品。

在这彻骨的寒冷与剧痛交织的漫漫长夜里,在这件带着陌生男子体温和汗味的粗布褂子包裹下,在无声奔流的泪水里,我疲惫不堪地闭上了眼睛。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枕边那本《三字经》粗糙封面上大片凝固的暗褐色血污,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冰冷而沉重。

天,快亮吧。

错乱章节催更!
返回
指南
快捷键指南
全屏模式
上下移动
换章
加入书架 字号
调整字号
A-
A+
背景
阅读背景
错乱漏章催更
  • 新书推荐
  • 热门推荐
  •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