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结束的铃声，粗暴地剪开了教室里沉闷的寂静。
椅子被拖动的刺耳噪音瞬间爆发。
压抑了两个小时的交谈声，像是被摇晃过的可乐，猛地喷涌而出。
秦朗几乎是逃一般地冲出了教室，背影带着一丝狼狈。
林墨依旧坐在原位。
她将最后一笔辅助线画完，看着草稿纸上被完美解出的答案，才不紧不慢地合上了习题集。
她把书本和文具一件件码放进书包里，动作精准得像是在执行一段写好的程序。
周围的喧嚣与她无关。
她收拾好一切，背起书包，走进了涌动着人潮的走廊。
回到C栋404宿舍，门一推开，一股混杂着零食、香水和洗发水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
宿舍里灯火通明。
孙晓晓盘腿坐在自己的床上，正举着手机，激动地和屏幕另一端的人说着什么。
角落里，赵曼然对着一面小镜子，正小心翼翼地往脸上涂抹着某种昂贵的护肤品。
戴眼镜的陈静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圈拢着她和她面前的一本书，仿佛自成一个世界。
林墨的进入，让宿舍里的声音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停顿。
孙晓晓立刻挂断了电话，眼睛亮晶晶地看过来。
“林墨，你回来啦。”
林墨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她走到自己的床位，放下书包，开始从里面拿东西。
孙晓晓从床上跳下来，凑到她身边。
“哎，你刚才看到秦朗没有？下课铃一响他就跑了，跟后面有鬼追他一样。”
林墨拿出一本物理习题册，放在桌上。
她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没有任何需要她处理的信息。
赵曼然从镜子里瞥了她们一眼，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嗤笑。
“还能为什么，被某些人给刺激的呗。”
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尖酸。
“人家可是天之骄子，哪受过那种冷板凳，估计是自尊心受挫，躲起来疗伤去了。”
孙晓晓的脸色有些尴尬，她拉了拉林墨的袖子。
“曼然她就是嘴巴坏，你别理她。”
林墨的袖子是烟灰色的羊绒，触感很软。
她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臂下。
“没什么。”
她吐出两个字，然后拉开椅子坐下，翻开了那本物理习题册。
这个动作，彻底隔绝了所有试图靠近的企图。
孙晓晓讨了个没趣，只好悻悻地爬回自己的床上，重新拿起手机。
宿舍里的气氛又恢复了刚才的割裂。
一边是孙晓晓和赵曼然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另一边是陈静的沉默，以及林墨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说真的，我觉得林墨这样也挺酷的。”
孙晓晓压低了声音，但在这不大的空间里，依旧清晰可闻。
“就是感觉……太难接近了。”
“酷？我看是装吧。”
赵曼然的声音里满是不屑。
“成天摆着一张死人脸给谁看啊？真以为自己是仙女下凡，不食人间烟火了？”
“我今天还看见她去食堂，就打了点青菜和米饭，连点荤腥都没有。这是想修仙还是想减肥啊？就她那身板，风一吹就倒了。”
林墨的笔尖停顿了零点一秒。
她的大脑自动将这些话语归类为无效信息流，清除。
她需要能量，需要蛋白质，但食堂油腻的菜品，只会给这具本就孱弱的身体增加不必要的代谢负担。
她的选择，是基于最优化健康收益的计算结果。
与她们口中的任何一种理由都无关。
她翻了一页，继续演算下一道关于电磁场的题。
时间在电磁场和电路图里流逝。
首到宿舍楼的熄灯预备铃响起，她才合上书。
她拿起柜子里的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走向了宿舍尽头的公共澡堂。
水汽氤氲。
温热的、带着各种沐浴露香气的水蒸气，像一层潮湿的薄膜，包裹住她。
林墨选了最角落的一个隔间。
热水从头顶的花洒冲刷下来，带走了一天的疲惫。
也让她对这具身体的感知，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她能感觉到水珠划过锁骨的轨迹。
能感觉到泡沫在皮肤上细腻的触感。
隔壁传来了女生们压低了声音的谈笑。
“哎，你听说了吗？下周好像要开迎新晚会了。”
“真的假的？那我们班是不是要出节目啊？”
“肯定要啊，我猜班长他们肯定会报名，秦朗吉他弹得那么好。”
“那我们班女生呢？要不要让林墨去唱歌啊？她军训的时候不是一鸣惊人吗？”
“你敢去跟她说？我可不敢，她那眼神，能把人冻死。”
“也是哦……”
那些声音断断续续地，透过水声和隔板，钻进她的耳朵里。
唱歌。
晚会。
她加快了清洗的动作，仿佛想用更快的速度，将这些不属于她的东西，连同身上的泡沫一起冲掉。
冲洗干净，关掉水。
她用浴巾裹住身体，动作机械地擦拭着。
水珠从她黑色的长发上滴落，砸在冰冷的瓷砖上，发出一声声轻响。
回到宿舍时，里面己经关了灯。
只有几个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着幽幽的光。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摸黑爬上自己的床铺，然后拉上了那层薄薄的床帘。
一方狭小而黑暗的空间。
这里是她的孤岛。
她躺下来，身体陷进有些单薄的被褥里。
楼下，赵曼然和孙晓晓的夜谈还在继续。
“……我跟你说，我表姐就在学生会，她说这次晚会可重要了，好多校领导都去看。”
“那要是能上去露个脸，肯定就出名了。”
“可不是嘛，我明天就去问问班长，看他有什么打算。”
林墨睁着眼，看着头顶漆黑的床板。
那些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越来越模糊。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黑暗，和自己平稳的呼吸声。
她的意识沉入脑海，调出了那个只有她能看到的，冰冷的蓝色面板。
道路漫长得看不到尽头。
她闭上眼睛，将那些纷杂的思绪，连同宿舍里的窃窃私语，一同关在了意识之外。
现在，她需要休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