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犬协议”(The Hound Protocol),这在“阿尔戈斯之眼”内部,是一个近乎传说的存在。它并非一套交易算法,而是一套处于灰色地带的、专为“清除障碍”而设计的、拥有最高权限的调查与反击系统。它上一次被完整启动,还是在三年前,用于瓦解一个试图通过做空报告来狙击他们的欧洲激进投资者团体。那一次,“猎犬”不仅通过网络手段彻底摧毁了对方的信誉,更通过其庞大的法律和资本资源,让那个团体的核心成员,最终都陷入了旷日持久的诉讼和财务泥潭之中。
启动“猎犬”,意味着“阿尔戈斯之眼”不再将对手视为市场上的博弈者,而是视为需要从根源上被彻底铲除的“病毒”。
当维克多·索恩说出这个名字时,整个交易大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那名金丝眼镜的策略师,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恐惧。他知道,这意味着一场无声的、不计成本的、跨越虚拟与现实的战争,即将打响。
「先生,您确定吗?」他还是忍不住,用极低的声音确认了一遍,「为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对手,动用‘猎犬’,这……」
「身份不明?」维克多缓缓地转过身,用一种冰冷的、看穿一切的目光盯着他,「不,我很清楚我们的对手是谁。」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轻轻一点,仿佛在触摸一个无形的敌人。
「是那个之前向SEC举报我们的‘聪明人’。是那个在我布下的陷阱中,唯一一只,通过最原始、最粗暴的‘物理断电’方式,侥幸逃脱了的蟑螂。」
维克多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穿透力。
「我本以为,他己经被吓破了胆,会永远躲在阴沟里。没想到,他非但没有躲起来,反而学会了用更聪明的方式来咬人。他不再试图去砸毁我的战车,而是学会了在我的战车前进的道路上,精准地扔下一颗小小的、却足以让车轴断裂的钉子。」
「这种成长速度……这种学习能力……」维克多停顿了一下,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病态的、欣赏的笑容,「他不再是蟑螂了。他是一只幼狼。而我,最喜欢做的,就是在幼狼还没有长出足以致命的獠牙之前,亲手,拧断它的脖子。」
他不再理会身后的下属,径首走向交易大厅最深处的一扇毫不起眼的、由黑色磨砂玻璃构成的门。他将自己的手掌,按在了门旁的生物识别器上。
“身份确认:维克多·索恩。权限等级:阿尔法。欢迎。”
冰冷的电子音响起,黑色的玻璃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了一个与外面那个充满未来感的交易大厅截然不同的、风格阴暗而压抑的房间。
这里,就是“猎犬协议”的巢穴。
房间里没有窗户,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几台服务器机柜上的指示灯,在幽幽地闪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恒定的、属于高端电子设备特有的微热气息。房间的正中央,只坐着一个人。
一个看起来约莫三十岁左右的、面色苍白、留着一头杂乱长发的男人。他穿着一件印着不知名代码的黑色T恤,蜷缩在一张巨大的人体工学椅上,面前是五块呈弧形排列的、显示着各种复杂数据流和拓扑图的显示器。他就是“猎犬协议”的负责人,一个只以代号“衔尾蛇”(Ouroboros)为外人所知的、传说级别的网络幽灵。
听到门开的声音,“衔尾蛇”没有回头。他的手指,依然在键盘上如同幻影般跳动着。
「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再来找我了,维克多。」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像是长期缺乏与人交流而导致声带部分退化,「上一次你让我干的活儿,太无聊了。那些欧洲佬,技术上,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这一次,不一样。」维克多走到他身后,目光落在了其中一块屏幕上。那上面,正以每秒数千次的速度,刷新着从“WiredTech”网站漏洞中截取到的、关于那次“信息注入”的、支离破碎的数据包残骸。
「我需要你,找到他。」维克多用最简洁的语言下达了指令,「那个制造了这场‘噪声’的幽灵。我要知道他的一切。他的真实身份,他的物理位置,他爱吃什么口味的冰淇淋,他上一次梦遗是在什么时候。」
“衔尾蛇”的手指,终于停了下来。
他缓缓地转动椅子,抬起头,看向维克多。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有些吓人,充满了对技术挑战的、极度的渴望与疯狂。
「哦?」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发出一声极具兴味的疑问,「一个能让你亲自来找我的目标?听起来……终于有点意思了。」
他将目光重新投向屏幕,双手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在键盘上重新舞动起来。这一次,他的速度比刚才更快,更具侵略性。一行行普通人完全无法理解的指令,被他以惊人的速度输入到终端之中。
「对方很谨慎,手法非常干净。」“衔尾蛇”一边操作,一边用一种欣赏的语气进行着实时分析,「他利用的XSS漏洞,属于‘非持久性’类别,只在用户的浏览器会话中瞬时触发,服务器端几乎不留痕迹。而且,他注入的脚本,在执行完毕后,还带有一个自销毁的指令。就像一个顶级的刺客,一击得手,立刻远遁,连刀上的血迹都擦得干干净净。」
「他用来发布专利消息的那个‘弹窗’,其流量来源,经过了至少七层的、分布在全球不同国家的代理服务器和肉鸡跳转。经典的‘洋葱路由’模型,但是,他在每一层的节点选择上,都刻意避开了那些主流的、容易被监控的商业VPN服务商,选择的都是一些冷门的、私人的、甚至是被他自己临时攻陷的路由器。这个家伙,对全球网络节点的拓扑结构,了如指掌。」
“衔尾蛇”的脸上,那种病态的兴奋,越来越浓。
「找到了一个有趣的痕迹。」他突然说道,「在第三层跳转节点,一个位于乌克兰的家庭路由器上,我发现了一个时间戳。就在‘信息注入’发生前的几毫秒,这个路由器,与一个位于东欧的、以接受加密货币而闻名的证券交易商的服务器,有过一次极短的、加密的数据通信。」
「查!」维克多毫不犹豫地说道。
「查不了。」“衔尾蛇”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那家券商,以其‘绝对匿名’的政策而闻名。他们的客户数据,据说动用了军用级别的多重加密算法。除非能拿到他们的物理服务器,否则,想从网络层面破解,几乎不可能。」
「那就买下它。」维克多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或者,让它破产。总有办法,让它把数据吐出来。」
这就是“阿尔戈斯之眼”的行事方式。当技术手段无法解决问题时,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动用资本的力量,从现实世界,将对手碾碎。
「那需要时间。」“衔尾蛇”耸了耸肩,「不过,我还有另一个计划。既然无法从正面攻破他的匿名网络,那我们就换一个思路。」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了最后一个回车键。
其中一块屏幕的画面,瞬间切换。上面出现的,不再是复杂的数据流,而是一个看起来更加阴森、更加地下的界面——一个全球最大的、隐藏在深网(Deep Web)中的、黑客与赏金猎人的交易平台。
这个平台,就是俗称的“暗网市场”。
“衔尾蛇”熟练地登录了一个高级别的匿名账号,然后,开始编辑一条新的“悬赏令”。
悬赏目标: 一个身份不明的、代号暂定为“噪声制造者”(Noise Maker)的个人或团体。
任务描述: 识别并定位该目标的真实身份及物理位置。该目标曾在纽约时间XX日XX时,利用非持久性XSS漏洞,对“WiredTech”网站进行了瞬时信息注入。其匿名网络结构复杂,初步判断核心操作者位于东亚地区。
任务要求: 不得使用任何可能惊动目标的手段。要求以“非侵入式”的社会工程学、开源情报分析(OSINT)、物理世界追踪等方式为主。任务的最终成果,需要提交一份包含目标详细个人信息、生活习惯、社交网络、家庭关系在内的完整报告。
悬赏金额: 500比特币。
当“500比特币”这个数字出现在屏幕上时,就连维克多·索恩的眼角,都微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按照当时的市场价,这笔钱,足以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大都市的市中心,买下一栋豪宅。
这是一笔足以让任何一个游荡在暗网中的顶级幽灵,都为之疯狂的赏金。
「你疯了?」维克多沉声问道,「为了一个连环都算不上的对手,你开出了这种级别的价码?」
「你不懂,维克多。」“衔尾蛇”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孩子般天真的、却又无比诡异的笑容,「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钱,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挑战。是那种解开一个无人能解的谜题时,所带来的、如同上帝般的。」
「我开出这个价码,不是为了买他的信息。」
「我是为了,买下全球所有顶级的、潜伏在暗处的眼睛。我要让成千上万个像我一样、对谜题充满饥渴的猎犬,都将目光,聚焦到这只狡猾的、自以为是的‘幼狼’身上。」
「我要让他,无论是在虚拟世界,还是在现实世界,都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可以躲藏的角落。」
“衔尾蛇”说完,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按下了“发布悬赏”的按钮。
那一刻,在全球无数个阴暗的、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无数双贪婪而饥渴的眼睛,被这道来自“阿尔戈斯之眼”的、带着血腥味的悬赏令,瞬间点亮了。
一场针对“烛光”的、由全球顶尖黑客和赏金猎人参与的、无声无息的“围猎”,正式拉开了帷幕。
而远在地球另一端,正在气象站里,和韩雨霏一起,兴奋地分析着第一次反击成果的林一-辰,对此,还一无所知。
他和他那微弱的“烛光”,即将面对的,是一片由整个黑暗世界所构成的、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