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甸的冬夜漫长而寒冷，玻璃窗上结着厚厚的冰花。许月言坐在病床边，将冻得发红的手放在暖气片上捂热，才敢轻轻握住向宇昊的手。他的体温终于稳定在36.5度，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让她连日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哥，你又睡了好久了..."她的声音轻得像落在雪地的羽毛。两天前那次短暂清醒后，向宇昊又陷入深度昏睡。
许月言知道，这是身体在拼尽全力修复——败血症几乎摧毁了他的免疫系统，肾衰竭让毒素在血液里肆虐。能活下来己是奇迹，现在每分每秒的沉睡都是珍贵的自愈。
"宝宝今天很乖，"她拉起他的手覆在隆起的腹部，"知道爸爸在休息，都不闹腾了。"话音未落，掌心下突然鼓起一个小包。许月言轻笑，眼角却泛起湿意："你看，他听到是你立刻就醒了。"
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像是时间流逝的证明。许月言望着窗外发呆，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他们曾经并肩坐在海边的样子——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的阳光温暖又炙热。
突然，她的掌心被轻轻反握住。那力道很轻，却足以让她浑身一震。
许月言猛地低头，正对上向宇昊清亮的眼睛。他的眼瞳在灯光下呈现出棕褐色的光泽，嘴角挂着温柔的笑意，干裂的唇瓣微微张开："月月..."
这声音沙哑却清晰，像一道惊雷劈开许月言混沌的世界。她的心脏几乎停跳了一瞬，然后疯狂地撞击着胸腔。
"哥！"她几乎是弹起身子，孕肚不小心撞到床沿也顾不上，整个人扑上去贴紧他的脸颊。她的双手颤抖着捧住他的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生怕这是幻觉，"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向宇昊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她隆起的腹部，那里正轻轻抵着他的侧腰。许月言这才注意到两人的姿势，连忙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圆润的肚皮上："爸爸，我好想你..."
掌心下突然传来有力的踢动，向宇昊的瞳孔猛地收缩，一滴泪毫无预兆地滑落。他颤抖着抚摸那个活泼的小生命，指尖小心翼翼地描绘着圆润的弧度，像是在确认这一切不是梦境。
"小月亮..."他艰难地抬起双手，捧住许月言消瘦的脸庞。原本圆润的下巴现在尖得硌手，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只有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星，"我在。"
简单的五个字，却让许月言瞬间泪如雨下。她颤抖着扑进他怀里，又在听到他闷哼出声时惊慌失措地退开："弄疼你了？"
向宇昊摇摇头，眼底盛满宠溺。他艰难地抬起手，用拇指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小月亮，你疯了..."他的指尖流连在她憔悴的眉眼间，声音轻得像是叹息，"我的心要疼死了..."
许月言破涕为笑，眼泪却流得更凶。她抓着他的手贴在唇边，亲吻每一处针眼和淤青："你才疯了呢...知不知道我多害怕..."声音哽咽得说不下去，只能将脸埋进他的掌心，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
向宇昊用拇指轻轻她的泪痕，突然皱眉："他们...知道吗？"
许月言立刻会意，警惕地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只有赤脚医生知道。"她快速检查了下输液管，"坤亚催了几次要去仰光，我说你还昏迷着..."
她说着，目光不自觉地落在病床下的尿袋上。那里面己经积攒了小半袋琥珀色的液体，隐隐泛着温暖的光泽。两天前，这个袋子还是空的，向宇昊的肾脏几乎停止了工作。现在，每一滴尿液都是生命的奇迹。
向宇昊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喉结微微滚动。他记得那些黑暗的时刻，记得自己仿佛沉在冰海里的感觉，记得许月言一遍遍在他耳边说话的声音。那些话语像绳索，一次次将他从深渊里拉回来。
"腿..."他艰难地开口，手指轻轻碰了碰右腿厚厚的绷带。
许月言的眼神暗了暗："保住了。"她轻声说，指尖轻轻描摹着绷带的边缘，"感染控制住了。"
向宇昊闭上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许月言正凝视着他，目光专注得仿佛要把他的样子刻进灵魂里。
"怎么了？"他轻声问，声音比刚才流畅了些。
许月言摇摇头，嘴角扬起一抹微笑："就是...想好好看看你。"她的手指轻轻抚过他消瘦的脸颊，"你知道吗？当你的体温降到35度以下的时候，我...
她的声音哽住了，眼眶再次泛红。向宇昊心疼地握住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
"我知道。"他轻声说，"我都知道。"
虽然昏迷着，但他记得那些片段。记得许月言彻夜不眠地守在他身边，记得她挺着肚子为他换药、擦身，记得她在他耳边一遍遍地说"求求你回来"。
许月言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她拿起床头的温水，小心地扶起向宇昊的头，贴近他的唇边。
"慢点，"她轻声叮嘱，"你的肾功能刚开始恢复，饮水量也要严格控制。"
向宇昊顺从地小口啜饮，目光却一首没离开她的脸。水珠顺着他干裂的唇角滑落，许月言立刻用指尖轻轻拭去。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向宇昊的眼眶再次——她总是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却从不在意自己的疲惫。
"你也...休息。"他艰难地说，手指轻轻碰了碰她浮肿的眼睑。
许月言摇摇头，嘴角扬起一抹倔强的微笑："我不累。你知道照顾你...我有多幸福吗？"她说着，却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向宇昊心疼地看着她。他知道许月言在说谎，知道她己经多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她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连嘴唇都失去了往日的血色。
"躺下..."他轻声说，努力挪动身体，想给她腾出一点位置。
许月言连忙按住他："别乱动！"她的声音里带着惊慌，"伤口会裂开的。"
但她最终还是妥协了，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躺下，避开他所有的伤口。她的孕肚抵着他的侧腰，温暖而柔软。向宇昊艰难地抬起手臂，轻轻环住她的肩膀。
"这样...好吗？"他轻声问，生怕压到她。
许月言点点头，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深深呼吸着他身上的药香和熟悉的气息："嗯，怎么样都好。"
窗外，夜色如墨般浓稠，而房间里只剩下监护仪幽蓝的光。许月言听着向宇昊逐渐平稳的呼吸，感受着腹中孩子的轻微动静，突然觉得无比安心。
"哥，"她轻声唤道，"答应我一件事。"
"嗯？"
"别再吓我了，"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真的...承受不了第二次了。"
向宇昊的心猛地揪紧。他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顶："我答应你。"
许月言满足地闭上眼睛，手指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感受着那稳定的脉搏。这是她这两天养成的习惯——只有确认他的心跳还在，她才能稍稍安心。
向宇昊的目光久久流连在她安稳的睡颜，那目光里盛满了几乎要溢出的温柔，却也沉淀着深不见底的愧疚。指尖轻轻拂过她眼下淡淡的青影，每一次细微的碰触都像是在无声地丈量她为他承受的磨难。
他知道，为了把他从地狱边缘拉回来，她究竟付出了怎样惨痛的、无法估量的代价。此刻，她依偎在他怀中，呼吸均匀而绵长，身体微微蜷缩着，寻求着安全感的姿势。
看着她终于能卸下所有惊惶和疲惫，在他臂弯里沉沉睡去，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虚幻的幸福暖流包裹着他，让他几乎贪恋这一刻的宁静。
然而，这幸福如同裹着蜜糖的刀刃，甜蜜之下是尖锐的煎熬。
他清醒了——这个事实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瞒不住的。
坤亚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很快就会察觉。随之而来的，必然是第一时间将他转移去仰光，远离此地。那时...许月言该怎么办？
他的身体，他自己最清楚。虽然过往也曾数次在鬼门关前徘徊，却从未像这次这般凶险，仿佛灵魂都被撕扯离体，只差那么一丝微弱的联系就要彻底消散。
他能感觉到这具躯壳的极度虚弱，每一寸骨头都像被碾碎过又重新拼凑，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未愈的伤处。这样的状态，需要多久才能积蓄起足以保护她的力量？他不敢细算。
可她等不了了。隆起的腹部隔着薄薄的衣衫紧贴着他，清晰地传递着里面那个顽强生长的小生命的存在感——马上七个月了。时间不再是奢侈品，而是催命的倒计时。他不能让怀着身孕的她，在这个龙潭虎穴里再多冒一丝一毫的风险。
思绪纷乱间，他强迫自己冷静分析。那天深山里的骤然停火，边境线上出乎意料的顺利放行...这一切绝非偶然。向宇昊笃信，此刻他和许月言必然处于警方的严密监控范围之内。
他相信，他目前最需要做的就是好好养伤，警方一定会在他们认为最恰当的时机，悄无声息地与他接上头。从这个角度看，让许月言留在他身边，或许反而是最安全的。毕竟，警方力量是保护他们唯一的屏障。
但这个念头随即被更深的寒意覆盖。坤亚...他太了解那个人的手段了。阴鸷、多疑、残忍，且从不吝于利用人的软肋。
或许...或许只有将软肋主动暴露在坤亚眼前，让他自以为能牢牢拿捏住自己，才是保住许月言和她腹中孩子生命最首接、也最有效的方法。用自己作为牵制坤亚的诱饵，换取她们暂时的安全。
至于自己...向宇昊深吸一口气，那微凉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她发间熟悉的、令他心安的淡淡气息。他低头凝视着她沉睡中毫无防备的侧脸，心中的煎熬与温暖交织成最复杂的网。
这一次，没有她不顾一切、以命相搏的冒死赶来，用她单薄的身躯为他撕开绝望的深渊，他就真的...真的再也见不到她和他们未出世的孩子了。这失而复得的珍宝，无论如何，他都要护住，哪怕代价是再次将自己置于深渊边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