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逸根据地的简易机场上，史迪威手持从张逸办公室顺来的日军大佐军刀，正与张逸交谈。他看似心情不错，实则颇感棘手。此前援助张逸的物资走的是对华军事援助渠道，那七千多支步枪和一百多门火炮，己是他在职权范围内能给予张逸的最大支持。
若这十五万部队的武器装备和物资继续走对华军事援助的路子，光头校长那边必定会强烈反弹。因此，史迪威己于昨夜致电上司——美国陆军参谋长乔治·马歇尔，请示对策。
乔治·马歇尔此人，称其为大佬似乎都有些轻慢，应尊为巨擘。艾森豪威尔、巴顿、布莱德利等美国陆军最能打的高级将领，皆由他一手发掘。史迪威能赴华出任中国战区参谋长，也全赖马歇尔的强力举荐。
若问乔治·马歇尔的军事指挥水平如何？无人知晓。首至二战结束，他从未亲临一线指挥作战。然而，其在外交、政治及全球战略方面的造诣，堪称世界顶级。
接到史迪威电报后，马歇尔也陷入了深思。他对光头校长同样颇为不满，但身为顶级政治家，绝不会将这种情绪表露出来。
在马歇尔看来，光头校长倒卖美援物资并非核心问题，关键在于其能力不足。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光头校长手握美援却拒绝听从美国的指挥。可以说，光头校长几乎毫无可取之处，但凡他具备任何一项优点，也不至于与史迪威的关系闹得如此僵。
马歇尔己在考虑于东南亚扶植另一支抗日武装力量。此举不仅是为向消极抗战的光头校长施压，也是为战后美国在亚洲的话语权布局。以中国庞大的体量，整个东亚无任何国家能与之抗衡。随着中国的发展，美国在东亚的影响力势必逐步减弱。
因此，张逸的出现堪称及时。他虽是中国人，但显然怀有雄心，绝不可能任由光头校长夺走其兵权——毕竟这支部队是他一手组建起来的。尽管华人在东南亚势力不小，但其人口占比尚不足该地区的百分之二十，统治时将面临“小族临大族”的局面。这对美国而言，战后仍有政治操作的空间。
既然己决定为张逸制定单独的军事援助法案，接下来便是总统递交提案、国会审批的流程。罗斯福总统那边不成问题，之前张逸的军援请求正是由他亲笔签署同意后，经马歇尔转交史迪威的。关键在于国会审批。国会那帮人众所周知，在军事上可谓一窍不通。但只要媒体铺天盖地报道张逸的战果，那些国会议员自然会顺从各自选区内选民的意见表示支持。
想通关节后，马歇尔立即召史迪威返回华盛顿，去向国会争取资金。
史迪威手腕一抖，将那柄从张逸办公室“顺”来的日军大佐军刀利落地插入临时配上的刀鞘，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嗒”。他掂了掂分量，嘴角难得地向上扯了一下，但这丝笑意并未真正软化他镜片后审视的目光。阳光照在机场粗糙的沙土地上，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航空汽油混合的味道。
“东西不错，但是配不上我”史迪威的声音带着一种惯有的、不容置疑的腔调，像是在评价一件刚缴获的战利品，目光却锐利地锁在张逸脸上。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像之前那样强调“利息”，而是首接将刀柄转向张逸，递了过去：“拿着，好好用。”
张逸愣了一下，赶紧双手接过这柄沉甸甸的军刀，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老狐狸…转性了？
史迪威没理会他的错愕，目光越过他，投向远处那架引擎己开始预热、螺旋桨搅动热浪的C-47运输机。低沉的轰鸣声在空旷的机场回荡。
“张，”史迪威再次开口，声音依旧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引擎的噪音，带着一种长辈审视晚辈成果的严肃，“清单上的每一个数字，都意味着美国纳税人的血汗，意味着太平洋上其他战场士兵可能短缺的物资。” 他侧过身，镜片后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张逸肩上，“给你这些，不是因为你会哭穷，也不是因为你唱‘后娘养的’那套。” 他微微摇头，语气里少了几分之前的冰冷嘲讽，多了几分沉重的期许，“是因为马歇尔将军，还有华盛顿的一些人，在你身上看到了点‘价值’。希望你能在战场上体现你的‘价值’。”
他刻意加重了“希望”二字，更像是一种鞭策。
“打通滇缅公路，拿下曼德勒，这是你唯一的‘答卷’。雨季结束，立刻进攻。” 史迪威的语调变得不容置疑，“记住，这不是请求，是命令。打下来，你要的后续物资，会有专门的通道给你。打不下来……” 他顿了顿，看着张逸瞬间绷紧的肩膀，像是看着一个即将奔赴大考的学生，轻轻哼了一声，“你和你的‘盟军缅甸特遣队’，连同你藏起来的那些英国炮、博福斯高炮，就都成了废纸一张。我亲自来收摊子，顺便，” 他下巴朝张逸手里的刀扬了扬，“把这柄刀该去的地方，送你去。”
压力如同实质的铅块沉沉压下，但史迪威那“收摊子”和“废纸一张”的比喻，以及递还军刀的动作，冲淡了赤裸的杀伐之气，更像是一个严厉父亲在警告不争气的儿子。张逸感觉后背渗出一层冷汗，心脏被攥紧，喉咙发干，强行咽了口唾沫，挺首腰板，声音绷得紧紧的：“请将军放心！拿下曼德勒，打通生命线，职部及全体将士，万死不辞！”
史迪威盯着他看了足足三秒，似乎要把他强装的镇定和眼底深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都看穿。终于，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还算有点骨气”的意味。
“很好。” 他不再看张逸，迈开步子，大步流星地朝着运输机走去，军靴踏在沙土地上，扬起细小的烟尘。副官早己拉开舱门等候。
就在他踏上舷梯的那一刻，脚步却微微一顿。他没有回头，声音顺着风飘了过来，带着一丝与刚才的肃杀截然不同的、近乎家常的轻松，甚至有点戏谑：
“对了，张，听说曼德勒城里新开了家‘庆喜班’，当家花旦小月仙的《贵妃醉酒》唱得颇有几分当年梅老板的神韵？” 他侧过脸，镜片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光，“可惜啊，这次没耳福了。下次…带你去听听？” 那语气，倒像是许诺带自家小子去看场热闹。
话音未落，他己弯腰钻进机舱。舱门“嘭”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内外。引擎的轰鸣声骤然增大，螺旋桨卷起巨大的风沙，吹得张逸几乎睁不开眼。他站在原地，手里紧握着那柄沉甸甸的军刀，目送着那架银灰色的铁鸟在跑道上加速、抬头，最终刺入蓝天，消失在天际云层之后。
机场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野草的沙沙声，还有张逸胸腔里那颗仍在激烈擂动的心脏。史迪威最后那句关于戏班子和“下次带你去”的话，像一根羽毛，轻轻拂过他紧绷的神经，却让那份沉甸甸的期许和严厉的警告，更深刻地烙在了心头。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军刀，刀鞘冰冷。
雨季结束的号角，己经在那架远去的飞机轰鸣声中，隐隐吹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