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界上空,一艘巨大的、涂装着瑞士红十字与多国标志的飞艇,缓缓飘过。
宽敞的观光舱内,受邀前来的国际军事观察团的军官们,穿着笔挺的礼服,手持镀金的望远镜,悠闲地俯视着下方如同沙盘般的战场。
苏城河像一条银色的细线,一边是壁垒森严、紧张备战的日军钢铁洪流,一边是孤岛般沉默的西行仓库。
“先生们,”
一位叼着雪茄、肩章上缀着英国皇家徽记的上校,用银勺轻轻敲了敲香槟杯,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如此戏剧性的场面,难道不值得一个小小的赌局助兴吗?
我赌……五十英镑,仓库里的可怜虫们,在帝国师团第一波正式进攻后,最多还能坚持……”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嘴角挂着轻蔑的笑意,
“……两个小时?也许三小时?
毕竟,蚂蚁能绊倒大象的故事,只存在于童话里。”
“哈!威廉,你太乐观了!”
旁边一位法国军官摇晃着杯中的红酒,嗤笑道,
“看看那些蝗虫般的土黄色!看看那些坦克和士兵!
要我说,进攻开始之后,步兵一个冲锋,三十分钟!
最多三十分钟,战斗就会结束。我赌西十英镑!”
“我赌二十分钟!那些黄皮肤的可怜虫,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勇气毫无意义!”
一个傲慢的美国海军武官加入了赌局。
哄笑声在装饰奢华的飞艇舱内响起。
望远镜的镜头扫过下方那即将被战火吞噬的仓库,如同在观赏一场注定结局的角斗。
赌注的金额在加码,轻佻的议论在回荡,仿佛下方那数百条鲜活的生命和即将爆发的血战,不过是他们下午茶时的一点消遣。
飞艇巨大的阴影,缓缓掠过西行仓库锈迹斑斑的屋顶,如同死神投下的、充满嘲讽的请柬。
仓库内,何平站在瞭望孔后,感受着外面那令人窒息的庞大压力。
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中那悠闲的飞艇,嘴角却勾起一丝弧度。
聚光灯己经点亮,舞台己经搭好。
观众们也陆续入场。
那么,这场大戏……
“是时候,让所有人都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意料之外’了。”
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拂过腰间,仿佛在确认某个毁灭性的“开关”。
金陵,果军统帅部地下掩蔽所。
浑浊的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汗水和绝望的气味。
巨大的作战地图铺满了整面墙壁,触目惊心——
代表日军的猩红箭头如同数条择人而噬的毒蟒,正从淞沪方向凶狠地扑向金陵!
代表果军的蓝色防线多处被撕裂,溃退的标记像丑陋的伤疤。
电话铃声、电报机的滴答声、参谋们沙哑的汇报声交织成一片末日般的喧嚣。
“报告!光华门方向,教导总队急电!
日军第9师团前锋己突破我第一道警戒阵地!
火力凶猛,请求炮火支援!…炮兵营己无炮弹可发!”
“康桥兵站遭敌机反复轰炸!
存粮、药品焚毁殆尽!转运车队损失惨重!”
“委座!第36师收容站报告,溃兵己近失控,建制混乱,急需宪兵弹压!
照此下去,外围预设防线…恐…恐难如期完成!”
统帅脸色铁青,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地图上那几道逼近金陵核心防区的红色箭头,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参谋长在一旁,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颓丧:
“…日军推进速度远超预期。
若无奇迹…金陵城防,最多…最多只能支撑三到五日。”
就在这时,一名年轻的情报参谋匆匆拿着一份刚译出的电文进来,声音淹没在嘈杂中,几乎无人注意:
“…另据…松海市区内零星抵抗消息…疑似原88师残部…仍在西行仓库区域活动…但通讯彻底断绝,详情不明…”
这消息如同投入惊涛骇浪的一粒沙,统帅疲惫地挥了挥手,甚至没看地图上那个几乎被忽略的小点,声音沙哑:
“自顾不暇,随他们去吧。全力…全力确保金陵!”
统帅部依旧笼罩在窒息的压力下,但一种微妙的、令人困惑的变化在地图上悄然发生。
“等等!这里!”
一名作战参谋突然指着地图上金陵外围东南方向的某处预设阵地,
“日军第11师团的箭头…推进速度!比昨日预估慢了近40%!前锋似乎在萧山高地附近…停滞了?”
“不止11师团!” 另一名参谋也发现了异常,
“第13师团的右翼前锋,在清江河滩地带,也明显放缓了!
他们在等什么?后勤跟不上了?”
这反常的“利好”如同黑暗中透出的一丝微光,立刻引起了参谋长的高度警觉。
他扑到地图前,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异常停滞的红点:
“反常必有妖!立刻查明原因!
命令当面各部,抓住这天赐良机!
不惜一切代价,加固工事!收拢溃兵!补充弹药!
快!能抢一天是一天!”
很快,情报部门拼凑出了碎片。
“报告!根据军统情报判读!
日军精锐第三师团主力…其重装备集群、兵员集结地…全部集中在苏城河畔西行仓库周边区域!
他们在…在构筑一个极其严密的包围圈!”
“破译日军零星电文片段:‘第三师团…仓库…务必速决…’、
“第三师团?包围一个仓库?”
参谋长愕然,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两万多人的甲等师团,被钉死在一个仓库前面?
不管什么原因!
这是天佑我金陵!
第三师团被拖住,其当面的我军压力骤减,日军西进主力的铁拳少了一只!
传令!各部继续全力加固!
利用这意外之机,把防线给老子钉死!”
他兴奋地一拳砸在地图边缘。统帅紧绷的脸上,也第一次掠过一丝劫后余生般的庆幸,死死盯着那个被红圈锁定的“西行仓库”,仿佛在看一个失而复得的护身符。
一份份译自西方各大通讯社的电文、国际报纸的摘要,如同雪片般飞入统帅部,带来了更爆炸性的信息。
机要秘书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泰晤士报》头条:‘东方凡尔登诞生!日军两万精锐深陷西行仓库泥潭,数百守军铸就不朽传奇!’”
“《纽约时报》专题:‘松海焦点!全球目光锁定苏城河畔,西行仓库攻防成战争天平砝码!’”
“路透社快讯:‘租界工部局声明引发连锁反应,“西行仓库一日不破,松海会战一日不休”成国际共识!’”
“最新!美、英、法、德等多国军事观察团己乘巨型飞艇抵达租界上空,将对西行仓库之战进行‘现场观摩’!”
整个统帅部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电文翻动的沙沙声和粗重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