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深秋,阿巴丹炼油厂的烟囱喷出滚滚黑烟,将波斯湾的天空染成铅灰色。二十岁的石油工人阿里·贾法里擦去脸上的油污,望着英国监工皮靴下碾碎的波斯菊——那是他清晨从厂区外野地里摘来,准备送给生病女儿的礼物。
"动作快点,懒猪!"监工威廉·霍金斯扬起皮鞭,"这些原油今晚就要装船运往伦敦!"
阿里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想起三天前死去的工友穆罕默德,那个患有哮喘的老人在弥漫着苯蒸汽的车间里咳血而亡,英伊石油公司只扔下三枚银币作为"抚恤金"。
当晚,阿里在工人聚集的茶馆里,将染血的工牌拍在长桌上:"我们每天开采的石油够填满十艘货轮,可自己的孩子连面包都吃不上!"
老工人哈米德·纳吉推了推破旧的眼镜:"1901年签订的租让协议,让英国人白白拿走了84%的利润。"他指向墙上褪色的波斯地图,"他们在我们的土地上划了个'红线区',面积比法尔斯省还大!"
突然,茶馆门被踢开。几名英国宪兵端着步枪冲进来,领头的中士用枪管抵住阿里的下巴:"煽动者,跟我们走!"
混乱中,年轻的记者穆罕默德·摩萨台冲进茶馆,用相机记录下这一幕。这位出身贵族却心系平民的知识分子,将拍下的照片刊登在《伊朗民族报》头版,标题是刺目的《波斯石油:英国人的饕餮盛宴》。
1935年,德黑兰大学的教室里,学生们围着黑板上的石油分布图激烈讨论。戴着圆框眼镜的埃马米教授用教鞭敲打着波斯湾沿岸的红色标记:"英伊石油公司每年从伊朗赚取两千万英镑,而我们的财政收入只有零头!"
"我们应该效仿墨西哥!"激进学生侯赛因·阿里站起来,"1938年他们将外国石油公司国有化,现在墨西哥人掌控着自己的油田!"
教室门突然被推开,校长秘书带来消息:"英国公使提出抗议,要求学校禁止讨论石油议题。"
埃马米教授摘下眼镜擦拭:"告诉英国人,知识的火焰,不是外交照会能扑灭的。"
与此同时,在德黑兰的王宫,礼萨·汗国王凝视着案头的英伊石油公司年度报告。财务大臣颤抖着声音汇报:"陛下,今年我们从石油获得的收入,还不及公司高管的年终奖。"
"他们把伊朗当成奶牛,"国王握紧镶嵌绿松石的权杖,"却只给我们喝残留在奶桶底的泔水。"他突然起身,军靴踏碎了茶几上的英国威士忌酒杯,"去把摩萨台先生请来,我要听听他的建议。"
1941年,盟军占领伊朗。在伊斯法罕的地窖里,摩萨台与地下抵抗组织成员召开秘密会议。烛火摇曳中,他展开泛黄的1901年租让协议复印件:"这份不平等条约,是伊朗的耻辱。英国人承诺修建铁路、医院,结果只给我们留下满地油污。"
老阿訇穆罕默德·塔巴塔巴伊捻着白须:"《古兰经》教导我们,财富应当公平分配。英伊公司的所作所为,违背了真主的意志。"
"但英国人有军舰和枪炮,"年轻战士卡里姆·侯赛因担忧道,"我们拿什么对抗?"
摩萨台从怀里掏出一叠请愿书,上面密密麻麻盖满了工人、农民、商人的手印:"用伊朗人民的意志。当千万人齐声呐喊时,再坚固的殖民枷锁也会断裂。"
1946年,阿巴丹的码头工人发起大罢工。阿里·贾法里站在锈迹斑斑的输油管道上,对着上万名工友高呼:"英国人说我们离不开他们的技术?看看这些管道,哪一寸不是伊朗人的血汗浇筑!"
罢工浪潮迅速蔓延全国,教师罢课、商人罢市,德黑兰街头的抗议人群举着标语:"石油属于伊朗人民!"英国军舰驶入波斯湾示威,却遭到沿岸渔村的小船包围——渔民们将写满抗议标语的羊皮绑在渔网里,随着海浪漂向军舰。
1950年,新即位的穆罕默德·礼萨·巴列维国王在议会发表演讲。他的王冠上镶嵌的钻石折射着灯光,声音却充满矛盾:"我们需要现代化建设,但更需要维护国家尊严。英伊公司的协议,必须重新谈判。"
当晚,摩萨台在自家书房接待了国王的密使。他指着墙上的波斯古画《萨珊王朝的荣光》:"转告陛下,萨珊国王沙普尔一世曾让罗马皇帝俯首称臣。今天的伊朗,难道要永远跪在英国人面前?"
1951年3月,伊朗议会以79票赞成、12票反对的压倒性优势通过石油国有化法案。消息传来,德黑兰全城沸腾,人们涌上街头,将英国国旗踩在脚下,用沥青在街道上书写"石油归伊朗"的标语。
阿里·贾法里在阿巴丹炼油厂升起崭新的伊朗国旗,望着英国工程师灰溜溜地登上撤离的轮船。他抚摸着胸前的工牌——那个被监工砸碎的工牌,如今镶嵌在镀金的镜框里,背面刻着一行小字:自由,是用鲜血换来的。
然而,英国不会轻易放弃这块肥肉。伦敦的唐宁街十号,首相艾德礼对着地图上的伊朗咆哮:"必须让他们知道,挑战大英帝国的代价!"外交大臣迅速启动经济封锁,皇家海军开始拦截伊朗油轮,而中央情报局的特工,己经悄然潜入德黑兰的大街小巷。
波斯湾的波涛依旧汹涌,石油国有化运动的浪潮,既点燃了伊朗民族主义的熊熊烈火,也将这个古老的国家推向了更复杂的国际博弈漩涡。在这场资源与主权的较量中,每一个伊朗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书写着国家命运的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