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祸不单行
噗——!
一道刺目的血箭,毫无预兆地喷溅在奢华鸾轿的冰裂纹窗纱上!血珠瞬间在薄脆的琉璃纹路间蔓延、凝结,如同无数饱饮生机的蛛网骤然张开,将轿内那张苍白的面孔彻底隔绝!
“不——!”池黛琪魂飞魄散,手中紧抱的鎏金暖炉“当啷”一声坠地!她疯了般扑向鸾轿,十指不顾一切地撕扯着垂落的珠帘!沉重的珠串在蛮力下骤然断裂,琉璃珠噼啪滚落,没入冰冷的雪地。
“公主请留步!”侍卫冰冷的声音响起,沉重的刀鞘带着呼啸风声,狠狠砸在她单薄的肩胛骨上!
剧痛瞬间炸开,如被重锤击中!池黛琪双膝一软,重重跪入深雪之中。
一只染血、冰凉的手,颤抖着穿过破碎窗隙,带着最后一丝力气,抚上池黛琪冰冷的脸颊。杨雪霏沉重的鎏金护甲,在她肌肤上划出细微凉痕:“傻丫头……往后的路……风雪太大……”最后的字符,如破碎的叹息,消散在呜咽的狂风中。
狂风卷起飞雪,如刀子般刮在脸上。巧栀哆嗦着拼命想替池黛琪系紧被风吹散的斗篷,眼泪大颗砸落雪地,瞬间冻成冰珠。
那十里红妆,那承载最后希望与亲情的送嫁队伍,在漫天风雪中迅速模糊、缩小,最终凝成天地间一粒绝望、刺目的红痣。池黛琪浑身脱力,扑进巧栀怀中,所有悲恸、恐惧、无助,最终化为撕心裂肺的恸哭。风雪太大,蛮横地吞噬世间所有声响,也吞噬她摇摇欲坠的世界。
池黛琪拖着双腿,踩着及膝深的积雪,回到寝宫。心,却在看到院门景象瞬间,猛地沉入冰封的万丈深渊——那扇简陋院门,竟被生生撞开一个巨大豁口!寒风卷着雪沫,无情灌入!
她如濒死野兽般扑向那片狼藉残骸,十指疯狂拨开厚厚的积雪——她看到了!那些被精心呵护、承载母亲康复希望的雪铃花苗,此刻蜷缩在冰冷废墟下,嫩绿芽尖被冻成尖锐冰针,柔弱茎叶焦黑干瘪,如同被烈火灼烧后留下的丑陋痂壳!所有春色,所有念想,连同她最后一点微光,都在这一刻被无情碾碎!
“姑娘!仔细手啊!”巧栀带着哭腔的惊呼被呼啸风雪瞬间卷走。
“哎?这丑东西……是花啊?”一个娇俏又带嫌恶的声音响起。杨柠婕居高临下打量着雪地里僵死的幼苗,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那兔子双眸,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宝石般光泽。“方才追这小家伙玩闹,它跑得急了,‘咔’地一声就撞折了这破竹架子呢。”她语气轻飘,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趣事。
“啪!”
池黛琪腕间那支珊瑚手镯,猛地磕上坚硬冰碴,应声迸裂!碎玉般殷红的珠子滚落雪地,那刺目的红,恰似不久前宣妃咳透锦帕、喷溅而出的鲜血!积压的悲恸、失去至亲的剧痛、希望被彻底碾碎的窒息感,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她猛地从雪地里站起,一把死死攥住杨柠婕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那串蜜蜡珠链!眼中淬毒般的恨意翻涌:“你——!可知这些花苗是母后她唯一的……”
“啊!”杨柠婕吓得花容失色,怀中的兔子受惊猛地跳落在地。
“姑娘——!不好了!宣妃娘娘……娘娘她呕血昏厥了——!”
一声凄厉尖叫,如淬了剧毒的匕首,骤然撕裂沉重的暮色!
池黛琪鬓边那支象征最后一丝体面与坚持的银簪,随着这声尖叫,“叮”一声脆响,应声折断!满头青丝失去束缚,如垂死蝶翼般绝望散落,瞬间被呼啸风雪裹挟、纠缠、鞭打。
而地上那只雪白兔子,竟又无知无觉地蹦跳着凑近那片残骸,伸出三瓣嘴,若无其事地啃食起暖棚废墟里仅存的、几株还算完好的花苗嫩叶!那细微却清晰的“咔嚓、咔嚓”咀嚼声,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池黛琪目眦欲裂!积蓄到顶点的恨意终于找到具象的宣泄口!她猛地抬脚,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与绝望,用尽全力狠狠踹向那只无辜、象征所有灾厄源头的畜生!
兔子发出一声凄厉惨叫,小小的身体被巨大力量踢得凌空飞起,如破败棉絮,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宫墙上,软软滑落在地,生死不知。
杨柠婕的惊呼被彻底堵在喉咙里。因为池黛琪己如一支离弦、燃烧着毁灭之火的箭矢,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地朝着宣妃寝殿的方向狂奔而去,那纤细决绝的身影,瞬间便被无情风雪彻底吞噬。
身后,清晰传来杨柠婕如释重负般的长长呼气声。紧接着,她那毫无诚意、甚至带一丝慵懒笑意的道歉慢悠悠飘来,如一条冰冷毒蛇在雪地上蜿蜒游走:
“对不住啦姐姐,人家真的不是故意的嘛——不过,这小畜生又不通人语,不小心撞坏了棚子,难道也要问罪不成?”那声音轻飘飘的,带着刻意的无辜,消散在风雪里,却比最锋利的冰锥更刺骨、更恶毒。
喉间泛起腥甜,她踉跄着扶住廊柱,雪花落进脖颈,冷得她打了个寒颤。那些温柔像团虚浮的火,在冰天雪地里明明灭灭。她忽然想,若此刻萧御煊就在眼前,她是不是可以抛开这满宫的血与泪,抛开那顶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公主头衔,跟着他远走高飞?去江南看春溪涨水,去塞北听驼铃摇风,哪怕只是找间小木屋,每日守着灶火熬粥,也比现在这样,眼睁睁看着所有珍视的人事物在风雪里碎成渣子强。
宣妃寝殿内,浓稠的药气混合着新鲜血腥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气里,令人窒息欲呕。鎏金仙鹤香炉倒伏在地,未燃尽的昂贵安神香灰洒满织金地毯,如一条倾泻而下的、死寂冰冷的星河。池黛琪踉跄着扑跪在冰冷的凤榻前。宣妃泪流满面,枯槁的手无力地垂落在冰冷床沿,指尖,竟还虚虚勾着半幅未绣完、为大婚准备的喜帕子——银线精心勾勒的囍字,此刻正浸泡在一滩暗红、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泊中,那刺眼的朱砂色,成了这冰冷绝望宫殿里最艳烈、也最残酷的讽刺,嘲笑着她所有的努力与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