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铜铃在夜风中轻响，池黛琪揉着腕骨，鎏金护甲映着烛火，在御膳房青砖上投下伶仃影。佛跳墙陶瓮在灶上咕嘟，高汤琥珀色，瑶柱、花胶与黄酒的鲜香凝成雾气。她揭开瓮盖，白汽惊动檐下栖燕，泥巢碎屑落进笊篱，巧栀用竹筷挑出。
“姑娘仔细烫手！”巧栀递来铜柄勺，踮脚够房梁竹篮，篮中松茸、羊肚菌随夜风晃动，墙上影子乱舞。池黛琪舀起一勺汤，舌尖轻触，前世记忆如冰锥刺颅——穿越那夜的星子……她攥紧铜勺，汤汁泼溅在袖口，烫出暗褐痕迹。
巧栀忙用冰帕子敷池黛琪手腕，主子却盯着灶膛出神。柴火爆开火星，映得她瞳仁似有荧光。“嘶！”铜勺烫得她指尖发颤，汤汁泼在袖口，暗褐的痕迹像朵开败的腊梅。巧栀忙用冰帕子敷她手腕，凉意透过肌肤渗进骨头，倒让她清醒了些。柴火爆开火星，噼啪声里混着灶膛的焦香，映得她瞳仁里跳动着两簇小火焰：“明日卯时三刻开瓮，海参鲍鱼得冰镇透，冰碴子要细得像雪。火腿切片……”她指尖划过青花瓷盘，盘上的火腿泛着蜜蜡似的光，“得薄到能透见灯影，翡翠白菜雕莲瓣时，刀要沿着菜茎的纹路走，刻深了会苦。鸽蛋用银针戳孔，孔要小得像针眼，不然蒸出来会散。”
窗外忽然传来梆子声，“咚——咚——”两下，巡夜的脚步声踢起几片银杏叶，擦着窗棂“唰”地掠过。梁上灰雀扑棱棱飞起来，翅膀带落的泥巢碎屑掉进笊篱，巧栀用竹筷挑出时，碎泥里裹着粒半黑半白的石子，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月影西斜，池黛琪踏着青石阶回寝宫。雪狐裘沾满油腥，她褪外裳时，一枚银丝嵌宝耳坠从袖袋滑落，在青砖上滚出清响——正是金玉楼新制的冰裂纹流苏，火油晶流转虹光，暗纹磁石机关嗡嗡低鸣。巧栀弯腰去拾，主子己歪在贵妃榻上阖眼，睫毛投出蝶翼阴影，发间累丝海棠未卸。
“姑娘换件寝衣……”小丫鬟话音未落，寝殿门被叩响。鎏金门环三轻两重撞在青铜兽首上，贵妃嬷嬷提着描金宫灯立在廊下，灯罩百子千孙图被夜风拂动，暖黄光晕晕染她眼角笑纹：“更深露重，原不该叨扰。只是贵妃娘娘心悸犯了，念着姑娘上回做的乳酪能安神。”
池黛琪指甲掐进掌心，护甲上的缠枝纹刮过缎面被褥，生生咽下喉间的叹息。巧栀觑着嬷嬷和善的面色，试探着道："我们姑娘熬汤熬到子时，这会儿才歇下……"
嬷嬷脸上的笑容依旧和煦，眼神却飞快地掠过池黛琪疲惫的面容，落在她沾着些许油烟的袖口上，声音压得更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好姑娘，老身晓得你辛苦。只是……娘娘这回心悸得厉害，寻常安神汤药都不顶用，单念着姑娘上回送的那碗乳酪。那酪……清爽、干净，娘娘用了才觉着心里敞亮些。”她刻意在“干净”二字上加重了语气，浑浊的眼珠紧紧盯着池黛琪，仿佛想穿透她的皮囊，将某种未宣于口的警告钉进去。“娘娘说，唯有姑娘亲手调制的，才最是放心。”
嬷嬷将宫灯搁在案头，鎏金戒面轻叩食盒边缘，发出玉石相击的脆响，"娘娘特意让老身带了这个来。"她从包里掏出一个荷包，里面鼓鼓囊囊全是沉甸甸的金元宝。
池黛琪起身时腕间鎏金镯撞在案角，震得瓷盏叮咚作响："巧栀，取我的螺钿食盒来。"
御膳房的青铜门枢在暗夜中吱呀转动，池黛琪掀开陶瓮时，高汤表面己凝出一层琥珀色脂膜。巧栀举着烛台凑近，火光跃动间，瓮底忽有银光一闪——
"我的耳坠！"巧栀惊呼着探身去捞，银丝流苏却己沉入汤底。池黛琪心头骤紧，一把攥住她手腕："别碰！"鎏金护甲挑出耳坠的刹那，银丝竟泛起诡异的青黑，火油晶迸出的冷焰倏然转绿，将两人面色映得如鬼魅般惨白。
池黛琪指尖发抖，她猛地掀翻案上青瓷碗，碎瓷片割破掌心，血珠滴入汤瓮时滋滋冒起白烟："去取银针……不，拿我的妆奁匣来！"巧栀跌跌撞撞捧来螺钿匣，池黛琪抽出嵌着东珠的银簪插入汤中——簪头瞬间蒙上灰翳，雕的缠枝莲纹如被烈火灼烧般蜷曲变形。
“姑娘，这是……”巧栀瘫坐在地，烛台滚落时点燃了纱幔。火舌窜上房梁，“噼啪”声里混着毒汤的腥气，池黛琪抄起铜盆泼水，冷水溅在火上，腾起团黑雾，像朵垂头的墨菊。她盯着瓮中浮沉的耳坠，突然想起白监正说的“星轨可篡”——原来篡的不是星，是人心的轨。
日头爬上宫墙，琉璃瓦上晨露被宫人脚步踏碎。朱红宫门洞开，金丝楠木百蝠捧寿屏风横在正殿中央，两侧鎏金蟠龙柱悬着八宝琉璃宫灯，灯穗东珠被穿堂风拂出细响。池黛琪立于殿角，鎏金护甲扣着青瓷盏沿，佛跳墙己泛起浮沫。
